谁来言说夜晚(157)
盛宁仍跪着不动。
“好了好了,你没错,一点没错,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周晨鸢心道,我憋着这么难受还没生气,你小子气性倒够大的。他俯身想把盛宁抱起来,可刚一触摸到他的身体便意识到不对劲。他沾了一手湿湿热热的液体。
借着冷月与残灯看见,手上全是血。
“怎……怎么回事?哪儿来的血?”周晨鸢大惊失色。
这片疏林里有不少钢筋、玻璃一类的建筑垃圾,都是建筑工人们路过时随手丢弃的。这棵黄桷树的树根处就嵌着几块锋刃向上的碎玻璃,他刚才那两脚不计后果的重踹,恰巧让他摔在了其中一块碎玻璃上,而这块玻璃便如尖刀一般,穿透了他的白衬衣,深深扎进了他的左腹部。
鲜血不断从他指间流出、淌落,渗进泥土,滋养根系。
“盛……盛宁……”周晨鸢后悔了,他并不真的想伤害他,他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他。他一边试着抱他起来,一边语无伦次地道着歉,“宁宁,对……对不起,我不是真的要伤害你……”
“别碰我……”盛宁却将周晨鸢轻轻推开,自己撑着地面,晃悠悠地站起来了。
人一转过来,一段极痛苦的往事又魇住了他,周晨鸢惊骇地看见盛宁的鲜血汩汩地流淌,半爿身子都被染红了。
“别碰我。”失血过多又无法凝血,盛宁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却仍执意拒绝对方的靠近。这点伤也不怎么疼,反正不比他打他那几巴掌、说那番话更疼,盛宁摇摇晃晃,喃喃自语,“没关系……没关系……”
“我送你去医院……宁宁,我们这就去医院……”周晨鸢忍住眼泪,也忍住抽自己两嘴巴的冲动,在盛宁彻底失去意识前将他抱进了怀里。
第110章 求全(二)
迷迷糊糊间,盛宁梦到了那日在周家大宅里的事情——
“你比你姐姐更漂亮。”
周嵩平微笑着以拇指轻轻抚摩他的嘴唇,片刻之后,竟试图撬开他的齿关,让他把他的拇指含进去。
盛宁紧阖嘴唇,紧咬牙关,瞪大双眼,一动不动。一种强烈的恶心感令他两耳轰鸣,头晕目眩,他怕自己齿关一松,就会吐眼前这个男人一身。
“心肝,你来了。”
一个熟悉的清亮的男声突然在身后响起,一阵拾级而下的脚步声也随之临近。
“晨鸢,你在家啊?”一见儿子下楼,周嵩平立即放下了抚摸盛宁的手,尴尬地咳嗽一声。他以为儿子一早就出门了,竟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周晨鸢不喜欢父亲的省委大院,嫌太严肃拘谨,极偶尔才会过来小住。盛宁进门的时候他正在楼上自己的房间里打游戏,考虑到还有方兴奎在场,又想顺便听听老头子约盛宁来谈什么事情,就没第一时间下楼去找他。没想到越听越离谱,合着就该他英雄救美,登台亮相了。
“还好在家,不然不就错过这么一场好戏了?”周晨鸢走到盛宁身后,当着老子的面,他掰着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低头就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
柔软的嘴唇,蜻蜓点水般的触碰,盛宁仍倏然轻颤。显然,这两个姓周的男人皆有恶癖,接连发生的轻薄行为也令他一时无措,只能强忍。
“小盛,你今天先回去吧。”周嵩平望向盛宁的眼神由方才的迷恋变得阴沉,老子儿子看上同一个人,还是个男人,这事儿若传出去,简直要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周晨鸢也让盛宁出去,但意思截然不同,他朝他弯眼微笑,像个体贴又霸道的情人:“心肝,你到门外等我,我跟我们周省长聊两句,就来找你。”
盛宁定定心神,起身朝周嵩平欠了欠身,见其默许,便转头走出了周宅。
待周宅的大门砰然关上,周晨鸢的笑容便彻底从他那张桀骜英俊的脸上消失了。他转身,用一种阴恻恻的目光望着自己的父亲,歪嘴冷笑:“老东西,你想爬灰吗?”说着,他抬手朝大门那儿一指:“门外的是你儿媳妇儿!”
“你混账!你胡说什么?”周嵩平勃然大怒。盛家这对美人姐弟确实邪门得很。他痴迷过盛艺的妖娆婉顺,也颇欣赏盛宁的天资与品性,但他方才对其动手动脚,至多三分是出自喜爱,更多的是想看看这人的顺从程度。他不能准许自己的儿子,唯一的儿子,变成人人鄙弃的同性恋。
但周晨鸢明显是认真的。
“我们的审美简直一模一样,你痴迷姐姐,我喜欢弟弟,这不就是遗传么。”人见人怕的周省长,唯独周公子不怕。周晨鸢继续冷眉冷眼、怪声怪气地激刺自己的父亲,“不过你不是唐明皇,我也不是李瑁。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年纪了,苍苍白发对红妆,不嫌丢人么?”
一直小心隐藏着的丑事就这么被儿子揭露了,周嵩平恼羞成怒,又厉声斥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别贪新鲜去搞什么同性恋,好好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子,这才是你外公希望看到的。”
“你还好意思提外公?”黑色的瞳孔瞬间缩小,周晨鸢冷笑着再次开口,“你最好少惹我。你这些年干过什么恶心事儿我都一清二楚,你把我惹急了,我就全告诉外公去!”
“周晨鸢!”周省长怒吼儿子。
“周嵩平!”周公子也不甘示弱,吼我名字我就吼你的,一双漆黑明亮的大眼睛里尽是嘲讽与戏谑。
儿子比老子高出大半个头不止,宽肩长腿腱子肉,兼具男模的挺拔与运动员的健硕。小时候尚能以父亲之威喝令其听话,如今翅膀渐硬脾气日长,真疯起来谁也辖制不了他。周嵩平细了细眼睛,心里对那个叫“盛宁”的年轻人生出了一股杀意。
“好了,我走了,你这大院太无聊,还是中南海有意思。”父子之间倒也有点默契,人到门前又回头,周晨鸢换上一脸肃穆神色,又警告父亲道,“我再说一遍,我喜欢死了盛宁。你别再打他主意,别给他穿小鞋,也别惹他不痛快,他不痛快就是我不痛快,要是哪天他突然失踪了,我也知道要找谁算账。”
说罢,抖抖肩膀,转转脖子,真走了。
周宅门外,盛宁仍毕恭毕敬地笔直站着,恰如来时一样。大门隔音效果好,屋内的声音一点也没传出来。
他有点忐忑。方才周嵩平抚摸他的脸颊时,他正准备找借口脱身,没想到竟被这混小子搅和了一下,也不知是福是祸。
正思索着,门突然开了。周晨鸢从门内走出,冲他开心一笑:“心肝,走了。”
盛宁朝门后望去一眼,没得到周嵩平的允许,他不敢擅动。
“我说能走就能走,不用理他。”周晨鸢笑意加深,“你现在进去,保管要撞他的枪口,让他一个人消化一下我跟他说的话吧。”
盛宁抬脸看了看周晨鸢,也认同此刻再撞领导的枪口不明智,便转身要走。
周晨鸢大步迈开,追上去道:“我开车送你。”
盛宁还想探探周嵩平那边的口风,遂点头同意。
来到周公子的车前,他不禁一愣,这辆高头大马的敞篷大G不正是蒋贺之的那辆么?
“香车配美人么,”周晨鸢替他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吧,盛检。”
大G驶到了大院门口,持枪站岗的武警官兵们齐刷刷地朝他们敬了个礼,周晨鸢则不顾左也不看右,一脚油门到底,冲闯一般地驶了出去。
“以后没我作陪,就别到这儿来。”周晨鸢专注开车,顺便解释了一番为什么自己很长时间没回洸州,“外公知道我被人绑了,派人把我抓到北京去了,好不容易才脱身回来——”稍稍停顿,他侧目瞥他一眼,笑笑道,“为你回来的。”
“周省长……没有什么指示吗?”撇了寒暄客套,盛宁就想知道,自己方才过没过关。
“放心吧,没人会再找借口调你的职,也不会有人给你穿小鞋。”周晨鸢道,“你拼死救我一命,这是我应当还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