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言说夜晚(96)
“行了行了,你们师兄妹不打不相识,以后有的是聊天的机会。”沈司鸿有意把话题引到爱河大桥的事故上,主动问盛宁,“你明天是不是就动身去湄洲了?”
盛宁道:“明天上午从检察院出发,除了我们处另一位同事,还有两位桥梁工程方面的专家。”
沈司鸿又道:“最高检渎职侵权检察厅很快也会组织人员去往湄洲,这起事故背后多半存在贪污腐败和失职渎职的问题。爱河大桥一直是牵系着粤港友谊的桥梁,领导们对此非常关心,周省长也让我给你递个话,当查就查,不用卖任何人的面子。”
盛宁点头:“当然。一定会彻查到底,还死难者家属一个真相。”
沈司鸿也点头,进一步说:“不过,周省长也希望,在正式的调查结果出来前先不要向媒体透露任何消息,洸州人民是需要一个交代,但也要避免无良媒体巧言偏辞、煽风点火——”
“好了,别说了!”对这类话题全无兴趣,周晨鸢不耐烦地打断父亲的秘书,“这种陈腔滥调留着开大会的时候再说吧。”
头顶是一盏中国风的雕花宫灯,此刻他跟盛宁面对面而坐,一线映着古典花纹的薄光正在这位美人的脸上低徊不去,繁花掠影,美人愈添古意,还真像狐狸化人而来。
还是那种一笑就能亡国灭种的狐狸精。
周晨鸢咂了咂自己的嘴巴,冲盛宁露出一脸乖巧又恭敬的笑来。他倾身凑近他,不知真假地说:“盛检,你比我年长两岁,我就认你当我‘哥’吧,以后我叫你‘宁哥’,行不行?”
盛宁淡淡瞥他一眼:“受不起。”
周晨鸢不气馁,继续示好:“这饭店不就供着‘关二哥’么,要不咱们也学他来个桃园结义,就在这儿结拜了吧。”顿了顿,他意有所指地补充道:“粤地流行拜关公,你跟我一起在关公面前拜一拜,保管以后遂心又如意,升官又发财。”
“我不信鬼神。”升官又发财,以这位周公子的背景倒也确实能实现,但盛宁仍然不客气地拒绝,“何况关二爷是忠义的化身,跟不义的人一起,拜他也没用。”
“盛宁,”最熟悉周公子忤逆不得的脾气,沈司鸿赶紧打岔,“菜来了,大家先吃吧。”
冷菜俱已上齐,自是摆盘相当精巧,宛若件件艺术品。服务小姐正端着一道消暑菜品进门,名曰“白玉无瑕”,其实就是冬瓜盅,但不同于传统做法,这道菜的瓜盅里放的是蟹肉、莲子与燕窝,汤清味美,仙气十足,还真是一点杂色与瑕疵都没有。
“鬼神还是要信的,不然夜路走多了,容易撞鬼。”周晨鸢不动筷子,依旧冷脸。他勉力压抑着被拒绝的不痛快,又对盛宁恻恻一笑,“那我还是叫你‘大美人’吧,更贴切,更好听。”
“随你。”盛宁看他一眼,表情依然很淡,眼神却硬茬茬的。透过这张英俊却可憎的脸,他看见的是那对蹒跚前行、相依为命的父女——那两双充满怨恨和不解的眼,怕是要在他的脑海里留影一辈子。
周晨鸢打开茅台,为盛宁、为自己都满满倒了一整杯。他举杯站起,来到盛宁跟前,终于打开天窗说了亮话:“大美人,今儿沈秘书摆下这顿酒,就是希望我们能够讲和。我今天特意带媛媛来,也是希望你去省里查案的时候,对她的老爸多关照一点,不要因为我们之间的一点过节就挟私报复。所以呢,我先喝干这一杯,表示弟弟错了,弟弟以后一定勤踩刹车——哦对了,你可以问问沈秘书,我现在出门是不是特别乖、特别规矩?”
“我明天一早就要出门,今天就到这儿吧。”盛宁对陶可媛尚能露一点笑脸,却完全不乐意搭理周晨鸢。他起身冲桌上的另外两人点点头,便转身要走。
热脸一再贴冷脸,周晨鸢额角青筋一跳,一把就拽住了盛宁的手腕——周公子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几乎天天练拳击,练得两臂肌肉硬似铁,力气极大。他恶狠狠地说:“大美人,给个面子么。”
话音未落地,满满一杯白酒已被他递送在了盛宁的唇边。
“晨鸢,别闹了!”沈司鸿只能又竭力打圆场,“人我按你的意思请来了,但人家盛检明天大早还有正事呢,是该早点回去的。”
便连陶可媛也起身规劝自己的男朋友:“晨鸢,你别这样……”
但这周公子显然属于道德感先天缺失,稍不如意便要发狠、要耍蛮,谁劝也不听。他非要盛宁喝尽这杯酒才肯放他离开。
“大美人,敬酒不吃可就要吃罚酒了。”他牢牢攥住盛宁的手腕,俯身逼近了他的脸。转眼间,那白皙纤细的手腕就被他攥出了一道鲜红的印子,周晨鸢脸色愈沉,眼神愈冷,以一种威胁的口吻道,“我就喜欢勉强你这种带搭不理的冷美人,所以,你如果不想自讨苦吃,还是给个面子吧。”
凭力气完全挣不脱,再加一把劲儿,便觉得腕子要被对方拧断了。盛宁呼吸渐促,垂目看着眼前的酒杯,正犹豫着要不要将它接过来——
“我给你这个面子,行不行?”
说话的人是蒋贺之。
也不知是凑巧路过还是有意尾随,蒋贺之与钟应元竟出现在了包间门口。
这个姓、这家人,便是他爸本人在场,也得客客气气酬酢问候。周晨鸢一刹松了手,讪讪望着蒋贺之道:“唷,这不是晶臣的三少爷么。”
蒋三少不再多话,大步径自闯入,直接从对手手里夺下酒杯,仰头便一饮而尽。当着周晨鸢的面,他将酒杯倒置,果然一滴不剩。
“面子给你了,失陪。”说罢,蒋贺之就掷下酒杯,拉起盛宁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包间。钟应元朝包间内的几个人点一点头,也掉头追去。
生怕那位周公子回过神来再寻事端,两人几乎是一步不带停滞,直奔大门而去。盛宁这才发现,饭店的入门处果然供奉着狞髯怒目的关二爷。只是,莫说这泥塑彩绘的财神像,便是关二爷当真临凡而来,面对这长夜漫漫的洸州,也只能空提一柄偃月刀,杀贼无门,回天无力。
出了饭店,又到停车的地方。
“你怎么会在这里?”盛宁只交待过今晚要在这里见沈司鸿。
“我听人说的,周晨鸢今晚也在这里,怕他找你麻烦。”蒋贺之微微蹙眉,心有余悸。
三少爷破天荒地喝了酒,钟应元立即自告奋勇地要当司机。只是他肾亏尿多,冲两人嘿嘿一笑说:“三少,你等我一下……我上个厕所就来。”
车就停在街边,两人同坐大G的后排,等着钟应元回来。
这一带虽不比晶臣天地高端奢靡,却也是洸州的繁华之地,整条街近期还升级了人造水雾的景观。随夜色渐浓,只见多彩灯光亮起,一蓬蓬白雾从街边的洋紫荆与小叶榕中冒出,转瞬洇入夜色,随风四散。
身处如此仙境似的夜景之中,不造爱就可惜了。
“好想要你,现在就想。”大概是久未沾染酒精的关系,蒋贺之抚摸着盛宁的脸,四目相顾间,眼神渐渐迷离起来。他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说,“我们还没在车上做过呢。这么大的车内空间,不拿来震一震,太可惜了。”
“这里怎么可以?”盛宁当然拒绝,“一会儿钟应元就该回来了。”
“他肾不好,要尿很久的……”说完这句,蒋贺之已经翻身压在盛宁身上,他双手捧起盛宁的脸,俯首注视他好一会儿,才虔诚地覆上自己的一双唇。
蒋贺之这回吻得特别温柔,舌头深入浅出,缠绵勾挑。随这个吻不断加深,他的一只手也不安分起来,从盛宁衬衫的下摆探入,开始摩挲他腰间凉滑细腻的皮肤,然后又悄然上爬……
盛宁到底被爱人吻出了一点情绪,也轻轻吮吸起蒋贺之的舌尖。口腔里还有一丝酒味,他细细地尝了尝,不辣,挺甜的。
撇了沈司鸿,周晨鸢一个电话把也在附近鬼混的路俊文叫了过来,打算跟着他再去下一个地方找找乐子。陶可媛听了便说要补妆,一溜小跑着去洗手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