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220)
“糊涂!”窦太后斥道,“娇娇做得甚好,你少添乱!”
馆陶面上讪讪,到底打消去找王娡的念头。只是私下里对陈娇透露,她已经查清,怀孕的家人子,祖上曾为柏至侯家将,被赐姓许。
“柏至侯?”
“对。这家老人很得闾里敬重,儿子愚钝性贪,孙子不类其父,更似其大父。入宫这个女儿性情如何,要你自己看。能压服且罢,如其不晓事,就派人告诉我。”馆陶倾身覆上陈娇的手,沉声道,“阿母绝不让你吃亏。”
陈娇笑了,难得倚在馆陶身上,长睫微垂,声音轻柔。
“我会让自己过得好,阿母尽管放心。”
☆、第202章 第两百零二章
许良人得宠有孕的消息, 由宫内传至前朝。这是刘彻第一个孩子,无论公主皇子, 都是大喜之事。
柏至侯许昌回到府内,立即召来忠仆,命其速往城郊一趟,将喜讯告知许良人家中。
“传我之言, 务必谨言慎行,莫要行差踏错,予人把柄。”
“诺!”
忠仆退出室内, 迅速往前院牵马,准备速去速回,赶在哺食之前折返。
许翁刚自田中归家, 正在屋内烤火。遇柏至侯府来人,忙带长子上前见礼。忠仆下马还礼,向许家父子道喜,并传达柏至侯所言。
“望回禀君侯, 我等必查言行, 不敢有逾越。”
忠仆传过话,没有多做停留, 同许翁告辞, 跃身上马,飞快驰回城内。
院门关上, 许翁坐在火盆边, 面色肃然, 许久没有出言。许良人之父则双眼放光,头颈泛红,不停搓着双手,很有几分得意和激动。
“阿翁,这下好了!”许父喜道,“我女得宠,现为帝妻。先前市田的竖子,再无需顾忌,该令其奉上钱绢,补田价!还有,在城北看好的铺子……”
不等许父说完,许翁面现厉色,抓起木杖,用力朝儿子抽了过去。
“住口!”
“阿翁?”
许翁突然发难,许父来不及躲闪,只能举起胳膊硬挨一记。
“君侯特地派人传话,叮嘱我等小心,你不知深浅,得意猖狂,是要害了全家不成?!”
“阿翁,我没……”
“没什么?”许翁厉声斥道,“良人是何佚?视八百石而已!你竟敢妄言帝妻,被人听到还得了,谁给你的胆子!”
“阿翁,我女有孕,是天子长子!”许父揉着胳膊,不服气道,“怎么就不能高兴得意?”
许翁怒气更甚,又狠狠抽了儿子两下。
“正因是长子,才更该小心。你若是不听劝,敢得意猖狂,我就打断你的腿。做个废人总好过给全家招祸!”
见许翁动了真怒,许父再不满也不敢继续反驳,只能低下头,保证遵柏至侯所言,行事谨慎,绝不得意过甚。
“我孙应役往北,未归之前,你守着家中田地,城内的铺子我亲自来管。”为保万全,许翁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许父关在家中,不许他再入城。
“阿翁,我会小心。”
“小心?”许翁冷哼一声,“你愚钝贪婪,仗势便要欺人。口中再三保证,言行未必一致。不提其他,你可知日前市田是何人,就敢斥为竖子,还胆大包天欲迫钱绢?”
“不就是一个商人子?”
“商人子?那是天子亲命的步兵校尉,佚比两千石!没有君侯庇护,动动手指就能按死你!退一万步,真为商人子,你便要欺人?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卑鄙行径!”
许翁气怒交加,实在站不稳,只得坐回到榻边。
“我平生诚恳待人,子却如此不肖,愧对先祖。”
许父被骂习惯,许翁继续破口大骂,于他不痛不痒。乍见这副万念俱灰,消沉的模样,许父顿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好是好。
“阿翁,我错了,我绝不再犯!”
许翁摆摆手,苍老的面容上尽是疲惫。
少顷,见儿子满脸焦急,应是真心认错,方才令他近前,道:“长安之地,城南尽为贵人。稍有不慎就会招来泼天大祸。在城郊闾里,家祖的身份或许有用,进到长安城内,许家无官无爵,连姓都是柏至侯赐下,胆敢不知深浅,早晚要大祸临头。”
说到这里,许翁有些喘不上气,许父忙上前为他顺气,转身倒来半碗温水,送到他的嘴边。
“再说宫内良人,”许翁润过喉咙,恢复过来,压低声音道,“得宠固然好,有子亦是保障。可你想过没有,出头的椽子总是先烂。最要紧的是,椒房尚未有子!”
许父生性贪婪,终归不是榆木脑袋。许翁将话揉碎掰开,他逐渐开始领悟,为何柏至侯要派人传话,父亲更斥他莫要得意猖狂,以免祸及全家。
“你愚笨贪婪,又不懂得人心,所幸我孙不类你,性情果断,颇具才干。待我孙归来,你继续在家中守田,旁事一概不许管。若有人寻上门来,直接带来见我,绝不可自作主张!”
“诺。”许父低下头,不敢再有他言。
柏至侯未雨绸缪,提前递出话来。许翁约束儿子,并告诫老妻,由妻子教导儿媳孙女,一家人行事谨慎,比往日更加小心,果真避开不少祸端。
最危险一次,是许父禁不住诱-惑,差点同刘陵派出的门客搭上线。被严奉舅姑之言的妻子发现,生拉硬拽,不惜撒泼,硬是拽回家中。
事后,柏至侯又派人来,透出门客身份,暗中提点许家,莫要同淮南王女扯上关系。
许翁送走来人,冒出一身冷汗,又给儿子一顿狠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许媪接过木杖,继男子单打之后,来了一场女子单打。
在许父记事之后,极少见许媪动怒,遑论和亲爹一起揍他。
好歹也是做了祖父的人,被老父老母轮换狠抽,揍得下不了榻,身上疼痛不提,心中委实臊得慌。许父整日关在屋内,伤好也不出房门半步。
如此一来,倒是让暗中窥伺之人无法下手,始终不得接近。
屡次无功而返,门客只得向刘陵如实禀报,言许翁在一日,许家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想要令其就犯,恐要采取非常手段。
“罢,暂且放下。”刘陵坐在屏风前,悠然品着热汤。室内角落,木架上的隼已奄奄一息,仍不肯驯服,遇到婢仆靠近,照样会张开翅膀,尖利鸣叫。
“翁主?”门客面露不解。
“此事是我考虑不周,做得太急。”刘陵微微一笑。
许家背后有柏至侯许昌,功臣许温的后人,有列侯爵,官至太常,岂会是易与之辈。加上-后-宫-首次传出喜讯,盯着许家的怕是不少,选这个时候动手,的确不是良机。
“许家暂且放下,待许良人生产再说。派忠诚可靠之人北上,给中大夫田蚡带句话,问他是否还记得去岁秋宴,祝酒时所言。若是记得,让他好生想一想,究竟该怎么做。”
“诺!”
门客领命退下,着手进行安排。
不多时,两个形容彪悍、歪梳发髻的游侠备好干粮铜钱,小心避开府外监-视之人,出城向北奔去。
只是两人并不知晓,他们避开明面监-视,却躲不开暗中视线。事情很快被刘彻得知,同时上报的,还有刘陵派门客至城郊,屡次找上许家人的消息。
“倒是快。”刘彻冷笑一声,命人继续监-视刘陵。处理完当日政务,即摆驾椒房殿。
椒房殿内燃着暖香。
铜制香炉置于几上,青烟聚成纱雾,飘渺弥散室内。
陈娇靠在榻上,单手撑在额角,另一手展开竹简。长发披在身后,覆上青紫的深衣,愈显漆黑如墨,顺滑如绢。
刘彻走进殿内,自然坐到榻边,扫一眼陈娇翻阅的竹简,笑道:“在看何书?”
“庄子。”陈娇没有起身行礼,而是微微侧头,扬起白皙的下颌,现出一段粉颈,“陛下怎么这时候过来?”
“为何不能?”刘彻俯身,双手撑在陈娇两侧,“娇姊不欢喜?”
“欢喜。”陈娇顺势躺在榻上,放松惬意,明艳慵懒。见刘彻喉结滚动,不由得弯起红唇,笑意盈满美眸。被年少的天子一瞪,更是抑制不住,笑得花枝乱颤。
“娇姊。”刘彻危险地眯起双眼,见陈娇不以为意,泄气地躺倒,靠在陈娇身上。
陈娇笑够了,单手抚过刘彻的发。
汉宫之内,除了窦太后和王太后,只有她敢这么做。
“陛下有烦心事?”陈娇声音轻柔,眼底的笑意却渐渐隐去。
“确有。”刘彻没有隐瞒。
在诸侯王这件事上,天子和窦氏、陈氏利益一致,没什么不能同陈娇说。而且,要防备刘陵动手脚,宫外固然紧要,宫内也需谨慎。
思来想去,没人比身为皇后的陈娇更合适。事情委于陈娇,窦太后应会感到高兴,更会出面提点。
至于王太后,想到和刘陵牵扯不清的田蚡,刘彻就不禁皱眉。
听完刘彻的讲述,陈娇惊讶道:“陛下的意思是,这事我来办?”
“如何?”刘彻没抬头,整个人移到榻上,让自己靠得更加舒服。
“好。”陈娇没有借口推辞,爽快答应下来,推推刘彻肩膀,道,“陛下要答应我,今岁秋猎,我要去林苑。”
刘彻睁开双眼,牵过陈娇的右手,看着莹润如珠贝的指甲,笑道:“好。”
建元三年,一月中,刘陵派出的游侠追上北行队伍,以赠礼为借口,成功见到田蚡,当面转述刘陵之言。
“去岁……秋宴?”
田蚡本在得意之时,听闻此言,犹如兜头泼下一盆冷水。坐在马车里,隔绝呼啸的冷风,仍觉寒意蹿升,手脚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