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99)
赵破奴张大嘴,明显没想得这么长远。
“咱们是郎君救的,得郎君赐姓,在赵氏畜场长大。你也读了书,该明白这代表什么。假若你还是这样行事莽撞,说话没有深浅,今后难保给郎君惹麻烦。”赵信硬声道,“真有那一天,我就不是敲你的头。”
赵破奴凝视赵信,沉声道:“我知道,今后我会留意。”
见他确实明白了,不是在胡乱搪塞,赵信舒了一口气,扛起放在地上的木头,示意赵破奴帮忙。
见到少年和孩童抓野猪崽的情形,魏悦诧异看向赵嘉。
“阿多要养野彘?”
“是有这个打算。”赵嘉没有否认。
冬季时,畜场出草料喂养并提供庇护,使得黄羊群一直留在附近,种群数量一度增加。黄羊个头肥壮,缺粮的边民都可以捕猎,解了不少人家的燃眉之急。
的确有阿陶长兄一样的恶徒,贪心不足,心生恶念,但更多人都知晓感恩,每次猎杀黄羊,都会送来一条羊腿或是整张羊皮。
不久之前,有猎户在追逐黄羊时发现一群野猪,当即放弃之前的目标,集合十多名青壮进入树林,开始一场围捕。
在两名老猎户的率领下,这场围捕成果斐然,最终收获大野猪三头,小野猪二十多头,还挖掘出不少能食用的根茎,时人称为蹲鸱、芋魁,类似后世所称的芋头。
大野猪被宰杀分割,除了少部分无法食用的下水,剩下的一点都没浪费,连骨头都被砸断熬汤。小野猪杀死一半,剩下的都被送来畜场,言是猪崽肉嫩,炙烤美味,给赵嘉添菜。
见到在笼子里乱撞的野猪崽,赵嘉脑海里闪过一道道美食:烤乳猪、红烧肉、扣肉、粉蒸肉……差一点当场流出口水。
边民没有养猪的习惯,一来是养起来费事,就条件而言,养羊更为便利;二来是西汉的猪性情凶猛,和野猪的差别微乎其微;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没经过“处理”,猪肉不好吃。
之前没有人养,赵嘉也就忽略了这一点。如今具备条件,大可以养起来。
猪饲料不难调配,交给孙媪即可。
猪肉不好吃,一刀下去就能解决。
野猪性情凶猛,一样没问题。有了水泥,打造新式猪圈,四面围起来,随便你撞,脑壳撞扁也休想跑出来。再者,类比骟马,这一刀下去,至少公猪的性子就能有所改变。
“只需一刀,彘肉亦可美味。”
赵嘉用手比划一下,三言两语解释清楚。魏悦看赵嘉的眼神都有点不太对劲。同行的魏武更是不自觉退后,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阿多果真聪慧。”
“三公子夸奖。”
“……”
破天荒的,魏悦在赵嘉跟前哑口无言。
野猪的问题抛开,魏悦提起此行的主要目的,询问赵嘉和刘荣见面的经过。赵嘉本就有意和魏悦提一提,当下将他请进木屋,让人送来热汤,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
听完赵嘉叙述,魏悦端起木碗,面露沉思。
“开荒放牧?”
“然。”
赵嘉将热汤饮尽,拿起火钳,探入地炉拨动两下。同时道出刘荣欲以绢帛铜钱相赠,他一概没收。
“此事阿多做得对。”魏悦看向赵嘉,认真道,“临江王因侵占太宗庙壖垣获罪,被夺国。天子本有意留其在长安,然其上疏自请出宗室,以庶人戍边。天子准其所请,并下旨以郅都为雁门太守。”
这番话包含多重意思,赵嘉细细斟酌,表情逐渐变了。
“跟在他身边的骑僮,除少数临江王府忠仆,尽为长乐宫赐下。”魏悦放下木碗,沉声道,“一同赐下的还有数车绢帛铜钱。”
也就是说,哪怕刘荣身在边郡,长安仍掌控着他的一举一动?
赵嘉看向魏悦,表情凝重。
“阿多,天家之事非寻常可议。”魏悦从赵嘉手中取过火钳,放到一边,随即攥住他的手腕,“然也无需过于忧虑,毕竟临江王已为庶人,且身负侵占太宗庙土地之罪,再过数年,太子年长,事情终会不同。”
赵嘉点点头。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历史上的刘荣为何会自杀。
不过,历史已经发生改变,刘荣非但没死,还投身边郡建设事业,想要一心一意种田放牧。只要不出意外,这位前临江王的后半生理当顺遂,至少不会再起太大的波澜。
至于产生变化的因由,赵嘉仍旧是一头雾水。但就目前发展来看,应该是向好。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追根究底,顺其自然就好。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身为部都尉, 魏悦必须当日返回军营。离开之前, 魏悦将一册竹简交给赵嘉,并言明日无军务, 他会再来畜场。
赵嘉站在围栏前, 目送一行人驰远,转身返回木屋, 借火光翻阅竹简, 发现上面记录有十数个羌人和氐人部落, 均为须卜氏麾下。
思量魏悦留下竹简的用意,赵嘉凝视火光, 久久地出神。直至木屋的门被打开, 卫青和阿稚分别抱着一只小羊羔走进屋内, 才从沉思中转醒。
看到孩童拿起兽皮, 小心将羊羔裹起来,意外发现两只都是黄羊幼崽, 赵嘉不禁面露诧异。
“郎君。”
见赵嘉望过来,卫青和阿稚将羊羔放到地上。
两只小家伙都是刚落地不久,已经能跑能跳,十分健康。
奈何母羊不知所踪,羊群没有收养幼崽的习惯, 能一路跟来畜场, 没有在中途落下, 已经是发生奇迹。羊羔个头太小, 无法进入羊圈, 如果不是被卫青发现,失去母羊的保护,独自留在围栏外,不是被野兽捕杀就会被冻死。
听卫青讲述发现羊羔的经过,赵嘉叹息一声,示意他将小羊抱过来。
“郎君,可以养吗?”卫青和阿稚坐到赵嘉身边,表情中满是期待。
“可以。”赵嘉颔首,手指擦过羊羔的头顶,笑道,“明日去寻孙媪,从新圈中找两头带崽的母羊。”
“谢郎君!”卫青和阿稚对视一眼,都是满脸兴奋。
赵嘉笑着拍拍两人的头,不等收回手,听到两个小孩的对话,表情当场凝固。
“黄羊长得快吗?”
“应该不慢。”
“多喂草料。”
“喂得壮点。”
“很快就能吃了。”
卫青和阿稚越说越兴奋,四只大眼睛盯着羊羔,齐刷刷放光。
赵嘉听到最后,很有种无语问苍天的无奈。
夜色渐深,地炉中火光跳跃。
被暖意包围,卫青和阿稚先后打起哈欠,见赵嘉坐在地炉边,两人揉揉眼睛,想要强打起精神,奈何挡不住困意,头开始一点接着一点。
“去睡吧。”赵嘉拍拍两个小孩,指着放在墙角的兽皮被褥。
畜场里的野鸭太少,全揪光也制不出一条鸭绒被。
好在天气开始转暖,室内点着地炉,不需要再像半月前一样,四五张兽皮压在一起。这么做的确暖和,就是压在身上太重,连翻身都有些困难。
卫青和阿稚半闭着眼睛,起身走向墙边,神奇地绕过所有障碍。
阿稚抱过两只羊羔,卫青铺开兽皮,将四角展平,又覆上两层,用手拍了拍。
“这里。”
两个小孩将羊羔放进被窝,随后打着哈欠钻进去,不一会就打起了小呼噜。
赵嘉觉得有趣,起身走到两人跟前,弯腰帮两个小孩掖了掖被角。听到声响,转身看到是阿谷几个,手指竖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几个小孩除掉鞋袜,轻手轻脚走过来,铺开兽皮,靠在卫青和阿稚身边,打着哈欠睡了过去。
“郎君也该早点安歇。”
虎伯手持火把,身后背着强弓,腰间挂有一把短刀,明显是正准备巡夜。
赵嘉点点头,待虎伯离开后,仔细检查过门窗,确定都留下一条缝隙,才转身走进隔室,合衣倒在榻上。
裹上兽皮褥,赵嘉迟迟没有睡意,想着接下来的春耕,反而越来越精神。睁眼许久,实在睡不着,干脆起身取来木牍,提笔写下方才想到的要点。
要记录的东西实在太多,赵嘉提笔就停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火光燃尽,一丝光亮从窗缝投入,赵嘉转转有些发麻的手腕,顺光亮看过去,发现天已经大亮,自己竟在几前坐了整夜。
“郎君,该起身了。”
门外传来公孙敖的声音,赵嘉应了一声,站起身时有些太急,眼前突然一阵发黑。单手撑在几上,数息后晕眩消散,用力捏捏额角,总算是精神起来。
熬夜果然不成。
今后需得多注意。
卫青和阿稚几个早已经起身,兽皮被褥都整齐叠好,放在靠墙的架子上。大概是不想吵醒赵嘉,孩童们刻意放轻动作,从起身到离开木屋,仅隔一室的赵嘉竟没能发现。
“郎君,熊伯说水泥已经凝固,他和季叔用短刀和木棍试过,牢固得很。”公孙敖一边说,一边将盛满热水的陶盆放到架上。
赵嘉抓紧时间洗漱,来不及吃早膳,就和公孙敖一起离开木屋,去验收水泥的成果。
砖墙前围了一圈人,钝响一声接着一声,想必是在试验墙壁的硬度。
见赵嘉走过来,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通道。
“郎君,此物一夜即能凝实,很是牢固。”
赵嘉走到近前,接过赵破奴递上的木棍,用力砸在墙上。一下、两下、三下,木棍出现裂痕,墙壁纹丝不动。之所以如此坚硬,除了水泥的黏合作用,制砖的匠人同样功不可没。
“郎君,仆等都试过。”熊伯递出一把卷刃短刀。
赵嘉仔细看过短刀,又查看过砖墙上留下的几条痕迹,正想开口,一阵马蹄声突然传来。抬头望去,除了魏三公子,魏太守和王主簿竟也在队伍之中。
“见过使君。”赵嘉上前见礼。
魏尚心情很好,翻身下马,将马鞭和缰绳丢给护卫,一把将赵嘉扶起身,口中道:“闻听阿多制出水泥,可速起要塞城墙?”
魏悦本想迟些将事情报于魏尚,至少要等他亲自验证砖墙的牢固程度。不想魏尚和王主簿突至军营,双方正好迎面遇上。
事情凑巧,魏悦自然不能隐瞒。
魏尚听后,当下改变行程,和魏悦一起来了赵氏畜场。
“确是。”赵嘉将魏尚引到砖墙前,将昨日对魏悦说过的话复述一遍,呈上手腕粗的木棍,请魏太守亲自试验。
用手试过墙面,魏尚抡起膀子,木棍砸在墙面,溅起清晰的火花,青砖当场被砸出凹坑。
赵嘉双眼瞪圆,对魏太守的武力值敬佩不已。
魏尚丢开木棍,示意王主簿来试一试。
后者也没客气,抄起更粗的木棍,连续数下击打在墙上,终于有半块砖被砸碎,可相对于整面砖墙,损失仍是微乎其微。
“好!”
查看过缺口,知晓用水泥能立即添补,魏尚喜色更甚。
边郡新划入大片草场,陆续有羌部来降,胡市规模日渐扩大,筑造要塞和军营势在必行。迫于外部环境,工程的速度必须加快。
雪融期将近,没有风雪阻挡,难保匈奴会何时南下。郡内尚有屏障,郡外胡市无遮无挡,撞开外围的栅栏,眼前就是一马平川,骑兵可以肆意冲杀,来去自如。
夯土建筑实在太慢,水泥的出现解决了大问题。集合足够的匠人,在郡内调运原料,很快就能筑起数个要塞。
听赵嘉说明水泥和青砖的造价,别说魏太守,连王主簿都想大笑三声。
天助,真乃天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