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225)
至文帝登基,赵佗被汉使说服,再次归汉,重为藩属国。只是表面虽然臣服,背着汉朝,仍在国内称皇帝。
刘彻要攻打南越,借口都不用找,单凭赵佗身为藩属,敢继续称帝,派兵合情合理。
至于东瓯的求援,可以抽调郡兵。
在百越之地,闽越的确兵强势壮。但同汉军队相比,仍如蚍蜉捍树。
之前占下南海王的地盘,长安早就记下一笔。据东瓯王递送的表书,前吴国太子刘驹就藏在闽越,两件事合在一起,足够长安将闽越王砍瓜切菜,让其彻底成为历史。
“当地瘴气弥漫,酷热潮湿,蛇虫甚多。昔隆虑侯出兵南越,未至南岭而将兵多患疾,未有一级斩获。今若兴兵讨伐,需从长计议,以防旧事重演。”
卫绾赞同出兵,但有前车之鉴,不能莽撞行事。北方士兵不适应炎热潮湿的气候,没有充足的准备,仓促南下,恐会遭遇周灶大军同样的困境。
窦婴附议此言。
有红糖之利,百越之地必须拿下,可事情不能操之过急。
刚经历同匈奴一场大战,斩获斐然,边军损失同样不小。兼诸王陆续抵京,对分润盐铁之利和上交铸币权的态度都有松动,这个时候还是稳定为上。
就在这时,太农令突然开口:“陛下,臣闻长沙国盛产稻,南越近长沙国,亦能种稻。”
太农令的前身是治粟内史,主要掌管国家租税钱谷。顾名思义,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大佬,对农事必然有一定了解。
他此前并未关注百越,自然不会想到粮食问题。刘彻召他入宫,为的是询问甘蔗种植,同没想到稻谷之上。
只能说无心插柳,身为掌管粮税的大佬,基础知识雄厚,听天子提起长沙国,询问当地气候和种植条件,脑子里灵光频闪。
长沙国有柘,南越同能种柘。长沙国盛产稻谷,南越与之临近,必然能够种植。推及百越之地,赫然又是一块粮产地!
经过太农令一番分析,赵嘉尚无法提出的产粮地,意外被揭开面纱,摆到刘彻面前。
既能种柘制糖,又可能丰产粮食,为民果腹,为朝廷增加税收,这样的地盘,不拿下简直天理难容!
刘彻手按奏疏,双目灼灼。
卫绾四人明了天子之意,同时表态,只要条件具备,解决士兵不适应环境,多患疾病的问题,大军随时南下,绝无二话!
☆、第207章 第两百零七章
建元三年, 八月
朝会之上,大将军窦婴奏闽越私踞逆南海王地, 藏匿前吴国太子驹,兵袭东瓯,请发兵惩之。
“夫蛮夷畏威不服德,又数反复, 唯力至覆德,迁民纳土,置郡县, 则天威可属。”
窦婴这番话说得相当直白,直白到让不知内情的朝臣瞠目结舌,半晌反应不过来。
他们惊讶的不是窦婴要发兵, 单凭藏匿刘驹一则,就足够将闽越揍死。而是对“迁民纳土”感到奇怪。在大多数朝臣眼中,那片地界压根没什么价值,打下来做什么?
更重要的是, 出身北地的汉兵不适应南方气候, 劳师动众未必能有斩获。甚者,还会如前隆虑侯一般, 率大军南下, 未至目的地,军中多患疾病, 不得不扼腕折返。
距天子召见卫绾、窦婴等人过去数日, 纳百越之地又太过出乎预料, 一时之间,竟无人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大概是刘彻迟迟不出声,给了某些人错觉,如田蚡之辈,急于在天子面前表现一番,当即起身禀奏:“陛下,越人常相攻,不足异也。其性狡诈,秦时背秦,高祖皇帝论功封赏,不感恩德,又数度反复。臣之见,闽越袭东瓯,小事也,不足劳动大军,严斥命罢兵则可。”
此言一出,殿中出现短暂寂静。
田蚡这番举动,不客气点讲,完全是在和窦婴打擂台。
谁给他的勇气?
失心疯了?
即使有朝臣认为百越之地没多少价值,派兵救东瓯也有些小题大做,闽越可是藏匿前吴国太子刘驹!
单凭这一点,窦婴的奏请就值得重视,不能随意应对。
可惜田蚡太急于刷存在感,以为天子启用自己,未尝没有分-权-窦氏的意思,自以为是,当场和窦婴叫板。
仔细想一想,窦、陈、王三家联合,目前有利于天子,等到解决盐铁和铸币的问题,天子会不会如鲠在喉,认为他们的威胁太大?
越想越是这般,田蚡脑袋发热,觉得自己该拼一把,当殿反驳窦婴,摆明自己的态度。
他急于取得刘彻的信任,摆脱淮南王女刘陵的威胁。只要让天子认为,他甘愿做帝王手中剑,无惧得罪重臣,日后刘陵掀盖子,也会被认定是-诽-谤-陷-害之举。
在旁人眼中,田蚡是鲁莽,是头脑发热。在他自己认为,实是取生之道,不得不为。
田蚡突然蹦出来,窦婴感到吃惊,刘彻同没想到。
只能说田蚡脑补过甚,压根没摸准刘彻的脉。这种“甘为帝王手中剑”的勇气,非但没能刷出好感,反而打乱窦婴和卫绾等人的步骤,更让刘彻皱眉。
眼见话题要歪,太农令和大行令不得不提前出言,支持出兵之议。
如果两人还不能让众人醒悟,丞相卫绾的附议则如一道惊雷,炸响在朝堂。这哪里是窦婴的提议,分明是四人商量好,八成天子早已知晓!
“准奏。”
刘彻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让众人彻底明白,出兵闽越势在必行。
只是不少人仍存疑惑,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天子执意出兵,为闽越袭东瓯,还是藏匿前吴国太子驹?
明明一道奏疏,发郡兵就能解决,偏要调集大军,怎么看都存在疑点。
可惜天子无意明示,直接宣布退朝。群臣想要解开疑惑,唯有询问卫绾、窦婴等人。
奈何四位大佬口风甚紧,问来问去,也没问出太多有用的线索。唯一能确定的是,之所以发兵闽越,实是有利可图,而且是巨利!
现今诸王来朝,长安人多口杂,不好太早揭开盖子。等到大战略制定,大军将要南下时,答案即会摆在众人面前。
退朝后,田蚡脸色发白,看向走在前方的窦婴,恰好对上窦婴回望的视线,不由得心中一凛,背生凉意。
当日回到家中,田蚡越想越是不安。
田胜偏偏还要来添堵,兄弟俩对坐,哪壶不开提哪壶。
“阿兄到底在想什么,为何要得罪魏其侯?”
田蚡心中恼怒,又不能一巴掌拍死亲弟,实在控制不住怒火,气得想杀人,索性将田胜轰出家门,眼不见为净。
为避开窦婴,接下来几日,田蚡告病在家,既没上朝,也没出门见人。
门客奉刘陵的命令前来探望,见到躺在榻上,脸色蜡黄的田蚡,心中难免惊异。在来之前,他本以为这位中大夫是装病,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卧榻不起。
田蚡重病之事,宫内的王太后亦有耳闻,遣宦者来探望,更赐下不少药材和绢帛。
刘彻遣来宫内侍医,命宦者传口谕,言及重用之意。
这道口谕堪比灵丹妙药,田蚡神情激动,脸色涨红,上一刻还像是沉疴在身,下一刻就从榻上蹦下来,原地满血复活。
刘彻之所以下这道口谕,一来是田蚡尚有用处,还要留在朝中;二来,田蚡当殿驳斥窦婴,其后卧病在床,吸引长安大量目光,无意中帮刘彻转移不少人的注意力,也算立下功劳。
鉴于这份功劳,刘彻不介意给田蚡一些体面,故意营造出他将扶持田氏,分窦氏权柄的氛围。
香甜的诱饵抛下,必有大鱼会咬钩。
诸王因秋狩齐聚长安,刘彻很想看一看,除了淮南王,是否还有怀抱异心,紧盯未央宫之人。
天子决定发兵闽越,消息很快传至林苑。
赵嘉呈上红糖和奏疏,料定刘彻会动心,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听韩嫣转述,方知红糖是一则,太农令提出能在百越之地种稻,让刘彻意识到昔日的蛮荒之土,有极大可能是一块肥沃的粮食产地,无形中加快事情进程。
“太农令这么说?”赵嘉先是一阵惊讶,随后想起这位大佬的职责,又觉得合情合理。
果然专业的事还要专业人才来办。
可惜他和太农令不熟,话都没说过几句,不然的话,能少走许多弯路。
“然。”韩嫣席地而坐,摘下头盔,大口灌下清水。
随秋狩之期渐近,四营训练不断加码。如今又有闽越之事,不需要上官吩咐,各营上下都憋了一股劲,绝不能被同袍落在身后。
“阿多,你是不是早有预料?”韩嫣放下水囊,转头看向赵嘉。片刻后,视线越过后者肩头,看向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沙陵步卒。
在草原上作战,沙陵步卒有一定优势,但也有所局限。换做南边的密林,以羽林骑为例,从曹时往下,完全不是对手,只有被-虐的份。
“没有。”赵嘉一边说话,一边检查弓弦。
“真没有?”韩嫣明摆着不信。
“真没有。”赵嘉抬起头,牛角弓横放在腿上,看向韩嫣,道,“我如何练兵,王孙看在眼里,并无太多稀奇之处。不过,陛下要发兵征闽越,四营在列,的确要提前熟悉丛林作战。”
“丛林作战?”曹时和李当户恰好走过,听到赵嘉的话,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对。”赵嘉拿起一根树枝,清理掉附近的草叶,在地面勾画。
“我出生在边地,年少时曾遇戍边南卒,听其言,南方气候迥异北方,如会稽郡,冬季湿冷,夏季炎热,遇多雨时节,整月难见晴日。”
说到这里,赵嘉已大致勾勒出会稽郡、豫章郡的范围,向西则为长沙国。
由于尚未亲自前往,仅是从看过的地图上总结,大小不一定准确,细节也有许多忽略,但就方向和地理位置而言,并无太大出入。
“此为会稽,此地为豫章,此为长沙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