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270)
据传回营内的消息,各家大佬没动手,更没生气,如灌强更是对灌贤大为赞扬,还派人给林苑送来十头肥豕,三十扇肥羊,并两车粟米。本人亲登平阳侯府,向曹时当面致谢。
相比之下,窦婴和窦彭祖的态度则有点迷。
窦良被召进书房,面前堆起小山高的先贤典籍和礼法。即使其中的内容已能倒背如流,却还被要求再熟读一遍,务必牢牢记在心中。
“无论如何,面上必须过得去。”
窦良满头雾水,不明了此言何意。
窦婴和窦彭祖同时叹息,心有戚戚焉。
因儒生和黄生相争,两人亦曾有过不和。但在林苑演武之后,他们赫然发现,自己那点事算什么,窦良才是重中之重!
做外戚的自然不能没脑子。
不好听点说,该狡诈就得狡诈,该狡猾必须狡猾,不能时时表里如一,否则必然给家中招祸。可窦良明显有长歪的趋势。而且是大幅度倾斜,不及时出手,怕是想扶都扶不起来。
两人做过一番恳谈,作为窦氏的继承人,未来的领军人物,窦良黑点没关系,哪怕黑成墨汁,只要祸害的不是家国百姓,完全没有大碍。
但有一点,表面必须端方!
谦虚的人设不能倒,温良的光环不能抛!
没到卫绾那个岁数,不能蹦高作过就躺下碰瓷,必须把该有的人设和光环套好,至少在国内的时候必须保持住。
等到走出国门,奉旨开疆拓土,随便窦良怎么蹦高去浪。
窦婴和窦彭祖达成一致,苦口婆心对窦良进行教育。
整整一日,窦良被关在书房,接受亲爹和从父教导。夜间回房休息,做梦梦到的都是“子曰”和“子言”。
等到天明起身,想到还要去书房,还要面对亲爹和从父的良言,窦良不免一个头两个大。又不敢偷跑,生怕被逮回来,教育的力度翻上几番。
与其遭受此等煎熬,他宁可休沐期早点结束,马上回到军营。更在心中发誓,下次休沐日,他干脆留在林苑。回家就要被召进书房,实在有点撑不住、窦良在府内盼着回营,陈蟜则截然相反。
自同三公主成婚以来,陈蟜两次随大军出征,归来后又常在军营,两人可谓是聚少离多。三公主聪慧,性情不似阳信跋扈,夫妻倆未必如胶似漆,但也有几分亲近。
堂邑侯府尚无孙辈,陈午的兄长比他早成婚,至今仍无子嗣。宫内的陈皇后也一直没有消息,陈午和刘嫖没说什么,侍奉三公主的宫人没少在她耳边提及。
“这是母后的意思?”
知晓宫人竟同王太后传递消息,三公主勃然色变。非是她不孝顺,而是宫中形势如何,刘彻又是什么态度,她不知晓全部也能掌握七八分。
这个关头,王太后竟还想插手堂邑侯府事,是嫌母子的关系还不够糟糕,亦或是要和大长公主彻底撕破脸?
激怒大长公主,于情于理,陈皇后都不会再退让。毕竟王太后插手列侯家事,怎么看都没理。
“我夫有爵,我有食邑。”三公主冷下表情,对宫人再无半分亲近,“我身边不缺人,你索性回宫,继续去母后身边伺候。”
“殿下!”
三公主极少发怒。
有阳信那样的姊妹,很多事都必须隐忍,可她绝非任人摆布的性情。王太后此举不被察觉且罢,一旦被发现,她必然被架在火上烤,夫妻离心都是轻的!
陈蟜是她的丈夫,两人未必有男女之情,却有夫妻之义。
堂邑侯和馆陶姑母待她不错,兄嫂固然冷淡,也从未曾与她面上难看。比起在宫内的日子,她更喜如今。
思及此,她恍惚有些明白,二姊为何常年留在渔阳,非必要绝不回长安。如果陈蟜不是在天子亲军,两人尚没有孩子,她都想搬去食邑,眼不见为净。
宫人哭求无果,三公主不耐烦看她,直接命人将她拖出去。没有立即把人送回长乐宫,全因要顾及王太后的颜面。
思量一番,她决定后日入宫时,将人一并带上,顺便同王太后把话说清楚。
宫人被拖走时,恰好遇陈蟜迎面走来。
见其被拖曳在地,满脸涕泪,嘴里-塞-着布巾,陈蟜脚步微顿,却未开口询问。
进到房内后,夫妻俩对坐几前,三公主没有隐瞒,将事情一五一十说明。
陈蟜放下漆盏,握住三公主的手,叹息道:“难为你了。”
三公主摇摇头,顺着力道倚在陈蟜怀中,闭上双眼,低声道:“我只想同你好好过日子。”
“我明白。”
午后发生之事,自然有人报于刘嫖。
意外的是,刘嫖没有动怒,更没有立即前往长乐宫同王太后当面对质,仅是随意摆摆手,令忠仆退下去,其后拿起竹简,继续核对食邑户数。
“殿下,事情就这么算了?”
开口的仆妇跟随馆陶多年,从她少女时起就伺候她,更随她一同入堂邑侯府,是她绝对的心腹。
“算了?当然不。”馆陶冷笑一声,提笔在竹简圈画,“还不到动手的时候。”
“殿下的意思是?”
“些许小事,又没做成,除了添场气,动不了她的根基。阿娇说得对,她到底是天子生母,亲情割不断。闹得次数多了,反倒给她机会,她可是最擅长装可怜。”
“殿下英明。”
“少奉承我。”刘嫖笑了,“早年我想不明白,是我蠢,怪不得旁人。如今想明白,自不能再犯蠢,更不能带累我的娇娇。”
“皇后殿下定知殿下苦心。”
“我的娇娇自然是好。”刘嫖笑得更加明艳,“王娡难得犯蠢,渔阳在食邑常年不归,还没给她提醒,如今又动起三女的心思,当真是可笑。”
早几年,如果有人对刘嫖说,王太后会做出此等蠢事,刘嫖绝不会相信。只能说时间在变,人也在变,变得彼此都不认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仆妇退出室外,正要出声呵斥,来人迅速上前,在她耳边低语几声。
“你说真的?”
“千真万确!”
仆妇神情微变,转身返回室内,向刘嫖禀报:“殿下,宫内传出消息,昨日韩校尉和公孙太仆宿未央宫,有家人子行为不端。天子有意压下此事,长乐宫却刻意挑开,要问韩校尉-秽-乱宫廷之罪,连皇后殿下都被责问。”
“什么?”刘嫖先是表情一沉,随后似想到什么,发出一阵冷笑,“原来如此。”
“殿下,可要准备入宫?”
“去,为何不去。”刘嫖站起身,长袖振动,如水波轻摆,“命人备车。”
“诺!”
长乐宫中,王太后表面向韩嫣发难,实则目标指向陈皇后。
刘彻顾念母子亲情,不想事情变得太难看,偏偏王太后咬住不放,又有家人子颠倒黑白,其后一头碰死在石阶下,硬生生泼下污水。
韩嫣跪在殿中,眸光低垂,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公孙贺目睹全部过程,心知这是在长乐宫,言行不可造次,然而,看到高高在上的王太后,听她一声声尖锐的指责,只觉怒意上涌,近乎压制不住。
“阿贺,事情同你无关,你莫要沾上。”韩嫣低声道。
“无关?”公孙贺攥紧拳头,硬声道,“阿嫣,从你八岁时,你我便相识。今日这事明摆着不对,你难道要认下?”
“当然不认。”韩嫣声音冰冷。
经过最初的混乱,他逐渐理清脉络,昨夜分明是一场局,表面看是为他,实则指向椒房殿。他的辩驳无关紧要,最关键要看天子的态度。
“母后,此事不怪阿嫣,更怪不得皇后。”刘彻打断王太后的指责,沉声道,“那名家人子是朕赐给阿嫣。”
用“朕”而非“我”,证明刘彻的耐心濒临极限。
“陛下!”
王太后还想再说,殿外宦者通禀,弓高侯请见。
“弓高侯来了?”
“教出如此劣孙,弓高侯该来请罪!”王太后沉声道。
“母后派人去了弓高侯府?”刘彻眉心一皱,声音带上怒意,“母后,弓高侯古稀之龄,你还没闹够吗?!”
“天子!”王太后满面震惊。
以往无论刘彻如何震怒,都不会当面发火。如今竟公然指责她,还是当着宫人宦者的面?
弓高侯进殿不久,未等行礼,突有侍中匆匆赶来,伏身在殿前,顾不得礼仪,急声道:“陛下,顿丘急报,黄河水徙,恐泛郡!”
“什么?!”
☆、第249章 第两百四十九章
元光三年春,黄河水徙, 自顿丘东南流。
顿丘县令得报, 同县丞、县尉亲往勘察,并连日写成急报, 派快马送往郡城。
骑士日夜不歇,将奏报呈递东郡太守。太守闻讯大惊, 一面派人前往顿丘, 一面写成奏疏,将顿丘急报一并封存, 飞速送往长安。
黄河改道非同小可,如不能及时塞河迁民, 造成的损失恐无法估量。
奏报送出后,东郡太守犹不能放心, 召来熟悉水文的长吏以及郡中长者,仔细询问之后, 当日给东海郡太守和济南郡太守送去书信, 望两郡能提前防备。以此次水徙流向,顿丘东南各郡县首当其冲。
飞骑日夜兼程, 途中几乎不曾歇息,生生跑死两匹快马。抵达长安时, 见到城门守卫,疲累交加, 险些从马背跌落。
见他头簪雉羽, 背负竹简, 守卫即知有急报。不待问明身份,骑士竟一头栽倒。幸亏守卫反应快,才没有跌在地上。
“快,黄河水……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