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永寂(183)
而他当时并没有。
不过如果别人需要，他会假装有。
但我还是想要一只松鼠。
原来那只。
有趣的那一只。
只吃我给的食物的那一只。
如果没有我，它就会绝食。
“你怎么哭了？”穆纯立刻察觉到对方不对劲。
“不知道。”宣爻说，“不自觉……”
设计师此时完成了她的工作，边表示没见过剪头发途中突然哭起来的人，边把“清洗宣爻”的工作交给了她的AI去负责，而她则离开此处前往接待下一位预约的客人。
相比小狐狸的温柔和人性化，设计师的AI堪称野蛮和不留情面，直接剥了宣爻的全身衣服，把他从头到尾洗了个干净，唯一能分散他注意力的反而是穆纯由辅脑逐条发过来那些看似不着边际的消息。
——大约四十年前意识研㑲楓究刚开始成形，对外公布的消息是多维驳论得到证明，管制局才得以筹备并成立。”
——从人类意识到高等文明只跟现阶段仅距一个维度开始，基因和灵魂的力量便已经是认知的一部分了。
前半宣爻在管制局考试科目里学过，后半只能懵懂的听着。
穆纯接下来的话却让宣爻瞪大了双眼。
“你们的改变是源于基因，我们是依靠意识。这大概是我永远无法只满足于外在的根源，也是我对有血有肉的生物更感兴趣的理由。就像你说自己是依靠精神网络来接触这个世界那样，而你肯定已经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第一次看见装在展示柜里的那颗母星的想法了。”
他径自回答。
“其实是什么都没有。毕竟普通的宜居星，这一颗和那一颗只是看起来有些微差异，住在这里和那里也是同样没有区别，根本不可能有母星的概念，更不可能出现所谓的自由的概念，当然封闭或者说是禁锢也就不复存在了。
“这就是精神网络的作用。
“毕竟时隔数千年，历史只是历史，更不用说文明维度的差异。”
跃迁技术让两个星系的跳跃变得便捷，从边境到首都最远的距离本来需要迁徙船走十几代人才能抵达，现在也只不过是通用意义上的三天。
随时能跨越任何距离去见到任何人，但真正能跨越距离到彼此身边的又有多少人？
学习，工作，爱好，个人主义，自我中心，观念冲突，逻辑矛盾，生活琐事，喜欢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留在彼此身边却无异于摧毁自身再构建一次自我……
“所以，怎么用钥匙从来不是关键，什么时候用，用做来什么才是。
“你回想自己救人的瞬间，是不是意识到了自己正受困于痛苦现状，因而才开始拼命挣扎反抗，接呈现出顽强的求生欲。”
——不愿放弃。
“还有无设备共感的时候，你是不是因为我在你身边，就满脑子都是我？”
——怯于启齿。
“你可以用钥匙。你刚才已经成功了。虽然差点吓到别人。你所欠缺的只是表达。你需要把情感融入自己的理智，就像你融合核心核那样。”
——强烈渴求。
“来。”
直到宣爻像小动物一样被AI烘干并整理好头发和穿着，穆纯才朝他伸出手。
“走了。”
他们离开这里，又前往一面巨大的镜墙前。
跟买黑曜石手串和在管制局醒来后几乎一样。
宣爻不自觉闪躲。
他独自一人时，可以直面自己。
此刻，他却不敢看自己。
因而，只能盯着地面。
直到穆纯轻而缓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赋予了他勇气。
“看着镜子，整理一下衣服。
“松开拳头，肩膀放松。双臂自然下垂。
“别双手交叠，无论身前还是身后都不行。
“可以单手插兜，但是一定要站直。最好别双手，会影响仪态。
“别弓着背。你可以不说话，不看别人，但是别低头。
“不用刻意微笑，表情保持自然状态即可。
“如果有人跟你说话，你不知道如何回答，不说话也可以，但是要给对方一个眼神，对视或者点头都可以表达你的礼貌。”
宣爻依言逐一照做，心下却紧张得快昏倒了，只能依靠不时摸索一下自己腕上黑曜石手串来平复心绪。
一共四颗珠子，仔细默数，反复来回。
璞玉打磨成形，惹得周遭路人驻足惊呼。
穆纯迟来地觉得有点晃眼，花心狂动。
尤其是刚才帮他做设计的设计师，不自觉想要碰触一下自己的“作品”，还没碰到就被宣爻避开，但同时伸手的穆纯却没有被他避开。
只准他碰自己，不许别人碰他。
好像已经有归属权意识了。
良久的安静让宣爻不安地拉了穆纯衣角。
他一开口就破功了。
“怎么样？”
声音又轻又颤，充满不确定。
“是……是你喜欢的样子吗？”
穆纯没有说话。
宣爻也没有勇气再问一次了。
与问题完全无关的近乎不合时宜的话语，在良久的沉默后出现。
“粒子不过是构成你所处的世界的基础结构。它无处不在。”
宣爻一怔：“什么？”
“你自卑，你恐惧外在的一切，你不愿意放开自己的身心去与这个世界接触，就无法使用无处不在的它，同样无法使用钥匙。
“反之，你一定可以。
“除非你忘了，你也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宣爻错愕地看着对方，显然意外于此前未能得到的答案会突然出现。
“我希望你变得出色。”穆纯说，“不止是外表，还有内在。但不希望是因为我，而是为了你自己。所以你没必要着急，因为你已经足够优秀。”
“……是你喜欢的样子吗？”
第三遍确认，用尽了宣爻仅剩的勇气。
穆纯笑了。
“特别喜欢。”
第133章 核心核.8.修
宣爻心下如何姑且不论，面上依旧羞赧，胆子却趁机变大了不止一点。
他在自己的肚子发出抗议的“咕噜”声后，主动联络首席，拼命力争“恩准”延长停留的时间，同时不忘在辅脑里一通搜索，找到个风评不错的地方后又忙于询问穆纯的意见。
尚属实习期的他薪水有限，却足够他和穆纯吃一顿饭了。
最近无法外出的穆纯当然不会反对，相当惬意地看着宣爻忙前忙后，等确定用餐地点后又不动声色地提前付账。
宣爻虽然习惯了四周投向穆纯的视线，却对其他人是否关注自己依旧无法适应，察觉到陌生的视线后难免气势骤减，眨眼恢复了低头缩脖的习惯。
“怎么又低头了？都还没过十分钟吧？我还以为你说话变流畅说明已经不会害怕了，没想到……”穆纯及时忍住笑，“你可以把注意力放在我或食物上。别管其他人。”
对方轻描淡写的一句提醒已经足够帮宣爻转换心态，迅速将周围一切都划归到次要问题，试着自己找话题来分散过于敏感的注意力，途中竟然不知如何主动聊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并非穆纯看到的调查报告里的那些三言两句就阐述了一个人一生的冰冷记录，而是许多散碎记忆的组合。
被哥哥和姐姐抢夺的蛋糕，父母的性格和隐藏的关心，家人之间鸡毛蒜皮的争执与和好，甚至是如何学会清理光伏板，如何修理罢工的抽水机……
这些寻常的琐事在穆纯听来仿佛比什么都有趣，全程不止相当专注，还不时询问细节或催促。
等到正向反馈让宣爻逐渐体会到了聊天的乐趣所在，在琐碎的小事后还表达了不少自己想法，让穆纯既笑又赞他心底藏着不少有趣的想法。
可惜的是，穆纯在回程路上出奇沉默，等宣爻觉察不对，立刻乖巧地闭上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