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永寂(4)
宣爻既像排斥又像被吓了一大跳地奋力抽回了自己的胳膊,向后退了一大步,拼尽全力才没有转身逃跑。
“不好意思,”穆纯怕人真的跑了,急忙改为拽住对方的衣角,举起另一只手表示不会再轻举妄动,“我只是想问个路,我不知道你讨厌肢体接触。”
“没、没有……没关系。”衣角被拽住的宣爻立刻乖乖杵在原地不动了,但他的嘴巴反复开阖了五次,才勉强挤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我、我正好去、去……医院。我、可以,带你去……”
他磕磕巴巴地说完就再度低下了头,仿佛地面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关注的东西,心下则反复告诫自己别再结巴了。可他一旦开始紧张,结巴的毛病就会复发,当然不可能突然自愈。而且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不止长得那么好看,还突然离他那么近,刚才甚至拉了他的手腕,现在还拽着他的衣角……这种种无一不在疯狂追高平常从来不跟人社交的他的紧张值,让他的心脏都快从嘴巴里蹦出来了。
更像受惊的小松鼠了,穆纯想,而且对方这是在暗示自己可以顺道跟他一同过去吗?他边思索边把对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头发半长且乱外加有点自然卷,虽然不至于有那种没洗干净的油腻感,却成功让每一根发丝都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离奇角度,像被雷劈过;过长的刘海彻底遮住了上半张脸,几乎垂到了鼻底,旁人想窥一眼那对“心灵窗户”,恐怕只能看到“遮光百叶窗”;有柔软却稀疏的胡茬,可能不到二十岁,还没有刮胡子的习惯;公司所发的廉价三件套职业工装岂止是不合身,还因为身体还在飞速成长而导致裤腿短得过分,都快赶上七分裤了,袜子还是最丑的纯黑色;就算忽略衣裤的尺码问题,其介于少年和成人之间的身形让本来就剪裁糟糕的职业套装愈发难以合身,唯一的作用就是空荡荡地挂在他肩膀上,给他平添了一些风大就能刮跑的单薄。
算了,穆纯想,尽管面前这个人说话就结巴,衣着非常土,发型也很邋遢,可好歹自己问到路了不是么?只是这种跟自己审美相距数兆万亿光年的人,看一眼就已经让他的眼睛发痛了,他既不想继续伤害自己的眼睛,也不想继续耽误时间,当即非常干脆地婉拒了对方同行的暗示。
“可以麻烦你把标注地图共享给我吗?”穆纯问。
“……可以的。”宣爻失落地塌下双肩,反而不像刚才那么结巴了。
然后,他很快就沉默了。
穆纯一脸莫名地静待了将近1分钟,却没有收到共享,难免疑惑地催促:“不好意思。我有点赶时间。能麻烦你快点共享吗?”
“我、我……”宣爻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却在接收到对方疑惑的注视后再度手足无措,舌头也难免打起结来。
“你怎么了?”穆纯挤出所剩不多的耐心,“没事。你别紧张。可以慢慢说。”
当然最好还是快一点,不然他很怀疑这颗小宜居星1个小时后是否还能继续存在。
“我不知道怎么共享。”宣爻再度低下头。
“……”
穆纯露出难以置信地表情,第一反应是怪叫,第二反应是“想交换终端联络码可以直接说”,可没等他表示点什么,就又听到对方的申辩。
“我没共享过。真的。从来没有。所以,我……不会……”宣爻的声音逐渐变低,尾音彻底消失。
穆纯十分庆幸自己听力足够好的同时难免对这个星际边境地区的落后程度有了崭新认知。他本想问对方“你没有朋友吗”或者“你应该跟家里人共享过”之类的问题,但觉得有损自己的礼貌形象,因而通通忍住了。
他最终通过礼貌询问的方式,获得了同步对方辅脑终端的许可。
其实凭他骇入速度和对方精神网络防火墙漏洞百出程度,他甚至不需要10秒就能轻而易举的强制同步。不过面前这位小朋友只是穿着土了那么一点儿,说话也结巴了那么一点儿而已,既然没有惹他不快,也没有忽略他的问路要求,他自然不会做没有礼貌的事情。
不过,他在同步标注地图的同时还是顺便瞥了一眼对方的身份资料。
一个还差一天才满二十周岁的兼职小保险调查员,大概率是被保险公司派过来背黑锅的小可怜。
“谢了。”穆纯想着便忍不住略带同情地拍了一下对方的上臂聊表宽慰,并在擦身而过时以极低的声音覆在对方耳边说,“没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办的话,建议你尽快离开这颗宜居星。这里即将变得非常危险。”
说完穆纯就背身挥手,很快从宣爻的视野里消失不见。的确很快。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宣爻反射性捂住自己的上臂,甚至没有来得及追问什么,对方就已经消失了。这让他不自觉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连刚才的听到的话也显得极不真实。可宣爻周围的人,包括刚才上前搭讪的那些人仿佛都没有察觉到这点异常之处,让他不禁怀疑自己只是产生了某种奇怪的错觉。
可对方拍打在自己上臂的力道很重,感觉不像是在开无聊的玩笑。只是对方的表情看起来也不是很认真,或许只是个一时兴起的恶作剧也不一定?
可是,有必要对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恶作剧吗?
算了,宣爻最终决定不再纠结于此,毕竟他还有工作必须去做。
让宣爻和穆纯都没想到的是,不过短短半小时后,他们就在另一个地方再度相遇。
【作者有话说】
看看,这就叫:越是小手都没牵过的人脑洞越是大(飞速逃跑
第4章 吞噬者.2
急救封闭舱飞快地窜进医院大门,宣爻侧身让过后,从旁边进入身份识别区,很快得到放行。
“又是暴食症。”
“这是今天送进来的第三个暴食症了。”
“好像还有一个在路上,马上就要送到了。”
“我以为这种病早在几百年前就被根除了。”
“我觉得味觉营养剂唯一能导致的只有厌食症,而不是暴食症。”
几个负责急诊的医生围着急救舱旁,边查看边低声议论。
尽职尽责毕竟跟嘴碎与否没有冲突,而且急救舱完全能稳定患者的生命体征,他们的主要职责是对AI的诊断进行复查。
宣爻穿过早已熟悉的医院走廊,避过一台清扫AI机器又让过一个全自动垃圾收集箱,好不容易找到在医院里等待已久的客户,就听到一个新来的主治医生为病人家属带去的噩耗。
“基本确诊为意识永寂。”
无论什么时代,无论文明如何进化,医院都是“道德”与“本能”争夺拉锯的“制高点”。
“更直观易懂的叫法是:意识完全死亡,或意识消亡。是极其罕见的病症。”
熟悉的诊断让宣爻僵在原地,脑中浮过成堆乱七八糟的联想。
自粒子医疗技术从发展中文明域诞生的那一刻起,医疗手段就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迅速进化至包括但不局限于各种细胞级修复。
数十年后,甚至连脑神经细胞都能完整复原。
医疗水品的突飞猛进,也促进了星际探索与迁徙的迅猛发展。
再短暂的数十年后,人们就重新定义了“脑死亡”的“概念”。因为即便粒子修复技术修复了人们包括大脑在内的所有身体细胞,依旧有一些人突然陷入了另一种概念上的“脑死亡”状态,无论使用什么治疗手段,都也没有再苏醒过来。
虽然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人,可这毫无疑问也成为了研究继续突破的主要障碍。
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相关研究逐渐印证了另一个曾经只存在于人们臆想之中的“东西”,东星系把它称之为“精神”,而西星系将其称之为“灵魂”。
这个藉由对大脑的深度研究而印证的质级飞跃结论,很快就让更多的科学证据寻找到更多关于人们的精神世界的确是存在的证明,也让生物和医学相关的学科出现了一个崭新的关于“只有意识的消亡才是生命不可逆转的终局”的有利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