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永寂(252)
他记得自己是在空岛,不知道为何会睁眼就身处另一个地方。
他仔细思索了片刻,又觉得眼前的一切很熟悉。
荒芜至极,罕有的建筑群落,大片并不肥沃的田地与农舍,人烟稀少不足以形容。
这里不是东边,而是99%的宜居星都处于待开发状态的西边。
他听到自己用稚嫩的声音说出自己不曾使用过的语言在与陌生人沟通。
相当流畅,而且完全能听懂。
对话内容是用精神阈值交换住所和食物,讨价还价数个来回后终于达成共识。
与简陋的只有木板床住所相比,食物才是灾难。
白黄相间的黏稠液体装在木碗里,并不均匀。像搅拌失败的半成品蛋糕材料混合成的液体。
舌尖碰到了一点,就忍不住发出作呕的声音,只得放弃,转而掏出一条营养剂充饥。
身体发出的凌驾于理智之上的食欲很快被平息,一切恢复正常。
木碗旁边有一个小木碟盛着带壳的松子,伸手把它们抓起来放进口袋里。
咀嚼松果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宣爻却没感觉自己有在咀嚼什么,身边也没有其他人。
他正疑惑的时候,双腿就带着他离开了简陋的居所。
这时他迟来的意识到,推开门的手掌比想象得要小,与门框相对的视线高度也要更低。
像是回到了不到十岁的小孩身体里。
或许是梦。宣爻想。但他的身体完全不受自己的支配。
比食物更为原始的是浴室,不止距离住所很远,还只是个天然的冷水池塘。
水源头有一根管子连通往住处方向,其他的就积蓄在凹地里,久而久之形成。
宣爻感觉到皮肤试探接触水面的凉意,而后半身都浸入了冰冷刺骨的池水,同时看到水面倒映出的轮廓。
并不属于宣爻自己,而是年幼的穆纯。
成长中的五官更为柔和,天缥色的眼睛和头发却让人绝无认错的可能。不过现在一眼就觉得相当张扬的英俊,那时候却更为内敛。
更为突出的不同是,小小的穆纯看起来就相当难以接近,更谈不上容易相处。
若非宣爻已经认识穆纯,恐怕对上这个小孩视线的刹那,就会忍不住瑟缩着后退。
仿佛遇到了天敌般。
小穆纯板着脸,没被织物遮住的皮肤包括面部,不时会溢出黑色的雾气,稍一移动就会散开,亦可能是隐藏,池塘里的水却冲不散,反而会穿透过去。
这是对方的“广域”还是灵魂?宣爻不确定的思考。
但是,小穆纯的肩膀上却站着一只抱着松子,正在鼓着两腮用力啃咬掉外壳的可爱小松鼠。
一瞬间,就把跟宣爻印象里除了头发和眼睛近乎毫无关联的幼年穆纯与后来的对方完全联系在了一起,就连那奇怪的黑雾以及略显阴沉的表情都不觉得可怕了。
尤其因为小穆纯突然把双肩埋入水中,小松鼠吓得惊慌失措,径直蹿到小穆纯头顶的那一刻。
脑袋上的那只鼓着腮帮的小松鼠显得很不高兴,而提供了脑袋的小穆纯对陆续掉落在自己脑袋上的松子壳也显得相当地不满。
宣爻忍不住笑了。
接着又抿起唇,把笑意藏进了心底。
穆纯说养过松鼠,原来是真的。
那么其他的,如同打招呼般随口一说的话,肯定也是真的……
……
宣爻看着面前的小穆纯和松鼠突然一起消失,迟来地意识到,这大概是阔别已久的,又一次成功的“无设备共感”。
穆纯略显不耐烦地把湿润的头发撩到另一侧,宣爻悄然珍藏起方才“梦里”所见所感的一切,不禁回想须臾间窥见的对方记忆一隅,却无暇继续专注于此,反而庆幸着自己能很快挣脱出来。
上一次他就被对方拒绝了,这一次对方却主动钩住了他的后颈。
宣爻不禁踉跄,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跌倒了。
水花飞溅,沾湿他的衣裤。
对方像条鱼一样灵活地乘势而上,手掌和嘴唇在依旧干燥的肩膀与耳畔留下水痕和暧昧的话语。
“需要我教你,还是你自由发挥?”
宣爻觉得自己选择了后者,可仅仅是他自己如此觉得而已。
他的身体完全拥有其他的想法,与自由和发挥都背道而驰。
浸湿的织物是顽固的镣铐,擅自无视了他的迫切,清晰的区分出想象和实际的界限。
遐思千万,不及此刻。
他的大脑只能让眼睛去捕捉对方细微的小动作,手指在纠缠与慌乱间缠住了对方过长的头发。
后仰的脖颈极少见地没有防备,颈部的曲线则是在引诱着人性里的贪婪。
肌理软而韧,覆盖在锁骨上的皮肤比唇齿间的更薄,却并不灵活,也不狡黠,更不会还击,只能等待品尝。
同样的柔软、干燥与湿润的混淆,丰富了层次感。
他想起对方坐在水边侧过头来看向自己,问自己是否要“做坏事”时的表情。
思维却跳回到邂逅的那天,被对方拆穿心底遐思的刹那。
对方的一个吻就轻而易举地击碎了他的无措且怯懦,即便逃跑也不禁被对方再一度捕获。
自己的确很像一只容易受惊的小动物……
“专心点。”
宣爻听见对方半是催促半是提醒的声音,带着陌生的慵懒与粘滞的调子,心跳和呼吸都不禁为之一滞,不自觉圈紧了对方。
这个人无疑很温柔,能对任何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做到无微不至。
这个人无疑也很敏感,否则他无法察觉到旁人掩藏在面具下的真切。
可他同时也很疲惫,就像一位盲者在如画的风景中狂奔,周遭有那么多赞美之声,他却看不见一缕斑斓。
他想破开他的躯壳,想在的他意识深处仔细寻找深藏的真实。
也想不再置身事外,不顾一切地纵身其中。
无论是温柔,还是冰冷刺骨,都是昙花一现。
骨子里的他无情至极,甚至对自己都十分冷血。
可他想要的或许从来都不复杂。
只是那只蹲在他肩膀上啃咬着松果,或者惊慌失措的蹿到他头顶的小动物。
宣爻蓦地咬紧了牙关,勉强抑制住心口突如其来的疼痛,用力扣住对方的肩头,将他掰向自己。
仿佛要看着他的眼睛,才知道他心底有自己的位置。
对方也是同样。
黑曜石般的眼睛映照出凝固的星辰,徘徊在青涩与情色之间的吻,有着沁入肺腑的清甜。
不知何时,穆纯的听觉神经里涌入了难以忽视的,仿若电流般持续炸响的噪音。
他当即选择忽略“维度天平”发出的“失衡警示信号”。
仿佛从未听见。
他在宣爻面前,在对方美丽的眼底中。
如同站在流星雨即将莅临的星空之下。
拖尾与长线凛冽地撕开了夜幕,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掀起,他却无畏地撑起双臂,迎向对方……
……
遐思千万,不及刹那。
……
宣爻用嘴唇细数着对方的脊骨与肋骨。
明知道既不会变多,也不会变少。依旧贪婪。
“味道如何?”穆纯在宣爻怀里侧过身,弯着唇角调笑对方。
宣爻勉强“唔”了一声,其实根本没在听。他正忙于收敛自己总盯着对方腰背的视线,移到对方的左侧脸与耳郭。
耳坠回来了。
但还不是耳坠。
虽然依旧是紫水晶,也依旧被金银细线缠绕。
只是一开始很小,至少也在这之前,只像有耳钉大小。
现在再看,仿佛已经长了不少,尾端都已经到了能碰触穆纯下颚线条的长度。
垂落在颈侧的一缕天缥色头发挡住了宣爻的视线。
他伸手拨开依旧湿润的头发,顺势移向对方的左耳,途中想起对方之前的告诫,及时转向。
如同对待易碎品般轻触对方颈侧皮肤,接着是更不自觉地凑近已经有零星痕迹的地方,用唇齿加深。
“有点痒。”穆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