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高低(147)
五套房是有的,柏州的政策是拆迁户人均分一百平方,毛信霞五口人就是五百平。除此以外的平方折算为货币外加三个商品房门面。邵胜威马上要成为坐拥五套房、三个门面加三百多万现金的富家翁。他在床上搂着毛信霞畅想未来,“以后你就别开店了,专心带儿子。我那工作还干着,要是再受鸟气我说辞就辞,就是收房租吃利息也够全家生活。”
毛信霞不愿意,剪头发是她十五岁开始学的手艺,家里两姐妹她读书差,父母早做打算让她找到了饭碗。拿了剪子快二十年,哪怕赚得少,却给她带来最踏实的依靠。要不是自己能挣钱,她也不会底气十足地带着宿海和前夫离婚。于是她说服了邵胜威,理由也是戳到了丈夫肺管子,“小海不是读书材料,我还是继续开店边教她手艺。过几年等她能靠这个吃饭了再退休不迟。”
算到宿海成年开始赚钱,他儿子也才小学,毛信霞那时专心带孩子也不迟。最关键的是,宿海不会成为家里蹲吃饭的负担。
于是毛信霞找到袁惠方,租了她家一侧多年未用的小店铺要改造为理发店。老姐妹现在关系更近一层,袁惠方当然高兴,“等我把那个铺子收拾干净你再装修,房租……你看着给就成。”
袁惠方羡慕归羡慕,心里却还有点庆幸——刘茂松还拖着不离婚,她再抠也不得不掏钱找了律师去法院起诉。她清理着小店铺里的破桌子破椅子,女儿袁柳则跟在后面扫地。灰尘漫天,袁惠方头上沾了一层白灰,袁柳的脸蛋也花了。除了毛信霞,袁惠方平时嘀嘀咕咕的对象就剩下袁柳,“老子不会给他一毛钱的!”
袁柳说“嗯。”再蹲下扯已经烂掉的踢脚线。
“早知道那两套装修了租出去就好了。”袁惠方想到空置的两套毛胚就心疼,“没钱啊。”
“嗯。”袁柳铲着地面上的油污边答应着,然后嘴里像念经一样念念有词。屁股忽然挨了袁惠方一踢脚,袁柳抬头,见袁惠方撑着扫帚一手叉腰斜眼瞧她,“狗日的,老子和你说话呢,你在背什么东西?”
“妈,我在背俞任姐姐给我买的那个英语小故事书。”上面都是基础的小学单词,袁柳基本都认识,不认识的也问了老师。
“念经一样。”袁惠方替她摘了头发丝上的木屑,“你毛阿姨在这儿开店,宿海就成天扎咱们家了,可乐着你俩啊。”
袁柳开心地笑,“妈,毛阿姨家拆迁后一时半会儿没地方住,为什么不把咱家的房子租给他们?”
“她家那老太太总阴阳怪气咱们家房子破,能拉得下脸租?”袁惠方深知这点,所以压根不会提出来为难毛信霞。
“不是,我是说,咱们家那毛胚房。我听说她家拆迁的房子要等几年,妈你为啥不把装修抵租金呢?人家出装修钱,自己搬进去住几年,咱们也省了装修费。”这不是简单的数学应用题里讲过的置换吗?从小不都是这么学的:小明几个苹果换小华多少香蕉。
“胡说——”袁惠方还没骂完,忽然眼前一亮,她想了想,拍袁柳的头,“狗日的脑子就是好使。”
“还有妈,你就别去大排档给人家洗碗了,一个月赚千把块,身体弄伤了划不来。”袁柳心疼袁惠方的腰病。
“你给我变个千把块回来我就不洗碗了。”袁惠方骂,“这不是为了离家近照顾你吗?老子要是光棍一条,去厂里上班也能赚两千。”
房租收入每个月拢共两千多,破联通店生意越来越不景气还屁事一堆,经常有不懂的老年人充了个十块钱再返回找她吵,“我这怎么还是打不了电话?”
袁惠方骂,“你欠费五十多,早跟你说充十块不管用,还是无法通话,起码要充六十块才行。”
那不行,老头老太太说袁惠方你吞了我十块钱,给我还回来。什么票据人家都不认,就认准了袁惠方家的门头,不退钱就是她昧了他们的钱。
“破店老子也不想开,可是不开干什么?”袁惠方念叨着。
“好多联通移动店都卖手机,还能修手机,咱们只收话费肯定不行。”袁柳站起来,身高已经接近袁惠方鼻子,“妈,要不咱们干别的吧?”五岁就开始驻店收钱的袁柳算个资深业内人士,对这一行格外关注,“修手机咱们都不会,卖手机要本钱,咱们——咱们开饭馆,妈你做饭最好吃了!”
其实还有便宜钱赚,城中村有几户人家将店面租给了按摩女郎,可袁惠方瞧不上,“狗男人进进出出的,这怎么教孩子?”
可饭馆在城中村已经不少,袁惠方一个人怕撑不起来,也怕竞争不过别人。
“你冬天卖火锅,夏天卖龙虾,早上卖糯米饭团,白天卖快餐!”袁柳嘴皮子溜得袁惠方笑出来。
“就你能说。”但是她放眼对面要拆迁的街区,脑子飞速转了下,觉得不是不行——房子拆了人还在这儿,是人总得吃饭。
袁惠方马上着手开始跑证件,袁柳不明白,“妈为什么要证?”
没证件就是黑店。袁惠方说,咱们做什么事得讲究个懂法守法,你看你妈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守规矩。
卫生许可证、食品流通许可证和餐饮服务许可证一个个办下来,拿了健康证的袁惠方总算可以N次创业开饭馆了。袁惠方和在日光灯下写作业的袁柳推心置腹:咱们早上卖豆浆加饭团,那个干净,煮了米饭就行,不用又煎又炸又炒的麻烦还脏。中午和晚上咱们就卖快餐,五荤五素做起来方便,再每隔两天换三个菜。谁他妈爱吃不吃!
末了夸袁柳,你这脑子还真有你的。放学给老子洗碗择菜知道不?袁柳懂事地点头。
袁惠方开店时,毛信霞的理发店也完成了装修。两个人的门楣风格如同她们穿衣服,袁惠方的门头是块大黄色底儿、大红色字的“惠方饭店”,不仔细瞧还以为是红砖黄墙的寺庙配色。为此她还得意了半天,和袁柳说这就叫显目又好看,你去看看全城中村哪家店门头有咱们这么漂亮的。而毛信霞则使用了白色底儿黑色的字,再装饰了圈灯管。毛信霞得意时,袁惠方皱眉,“小毛,这……开寿衣店呢?”
老姐妹就要有相互海涵的度量。毛信霞看着寿衣店一样的门口两天后终于换成了蓝白色,时尚简约又够切尔西。
放学后的一高一矮俩小姑娘则在校门口啃完辣条直奔家里,宿海的手指在客人头发里穿梭,嘴里念个不停的袁柳择坐在水池旁择菜洗菜。
毛信霞做老主顾的生意,加上现在在别的地方租房子住,来店里更像正儿八经上班,生意也不差。而袁惠方会做菜,袁柳格外爱干净,不同于她灰尘蒙面的联通店,慢慢长大的袁柳每天晚上收店前都会将里里外外擦干净。她还转而教育袁惠方,“妈,咱家做吃的,店不干净就没人来。”
袁惠方端着大茶杯说不用你操心,我开店向来干净。而对面已经建起了堵施工墙,毛信霞的七层楼就在她面前一层一层被敲了。
对于袁柳说的装修替租金建议,袁惠方还是棋高一着,“人心难测。咱们不收租金,对方装修了看起来会便宜咱们。但是人家有坏心的,房子到期后会拆走材料,甚至拆不走的都砸了,到时咱们物财两空找谁哭去?”所以袁惠方决意自己攒装修费。
显然这番话让袁柳瞠目,“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袁惠方得意地喝一口茶,这他妈就叫人性!她小时候,城中村还真的是一个村时,就有家里条件好的农户家被眼红的人一夜全拔了地里的作物。
“人家见不得你好,哪怕无冤无仇。”袁惠方说。
“可俞任姐姐不就对我特别好啊。”袁柳心里谁都要拿来和俞任比。姐姐每周给她打电话问学习情况,放假总想着带自己学习或者出去玩儿。哪怕现在她身边换了个跟班,那个博士姐姐春节回来就成天陪着她们。
“小俞那是一般人?”袁惠方说,“所以人家考名牌啊。个个都他妈考了名牌又好心眼,睡一觉醒来就是共产主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