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高低(241)
“我从小苦到大,所以把甜看得格外重。这样反而抓不住甜,因为我不相信自己能一直尝到那种滋味,又想尽法子想一直保有那滋味。我这样说,不晓得你明不明白?”印秀说我没读过什么书,不懂怎么形容。
“你说得特别好。”俞任从身后小桌子给印秀取了杯茶,“这是我奶奶炒的,你尝尝?”
印秀喝了口,眉头松开后笑了,“就是这个滋味。”她问为什么香气浓却不涩?不是说人工炒的味道更重?
“火候控制好,炒、揉、搓要两个多小时才能出一锅,之前还有采茶、清理茶叶这些步骤,这些都是我爷爷奶奶戴着老花镜一点点做的。加上他们几十年的经验,还特别用心,才能制成这一杯茶。”俞任说茶厂咱们都尝过,小柳不太喝茶都品出来了,机器炒的淡得多。
咱们现在很多事儿太急,总想着弯道超车,总想着机械化大产量化,这是不对的。俞任讲她在调研报告里写过,机器炒茶虽然已经成为本地产业主流,但得意识到手工制作的经验有几百年的传承,这也是本地茶叶的无形资产。
“我不是说手工的一定就比机器的好,咱们做事要讲究客观规律。”俞任举起杯子在阳光下照了下,“瞧,我爷爷奶奶手工炒的茶叶细长,严格遵循着一芯一叶来摘取的,如果用机器就容易断。”
但是机器炒制能节省大量人力,温度控制上更加方便。印秀说。
“对,这就是我给你的建议,印秀,如果你想立足这个行业,不能人云亦云,你要用心去辨别,建立严格的标准。这一行看起来门槛低,但要找到适合你的入行门槛,别人轻易踏不进来。”俞任说我想听听你的怎么想的,我并不是为了促销我爷爷奶奶家的茶叶才陪同这一次。
印秀笑,我要特别感谢你,带我深入到了这一行。说实话,俞任,我对未来还没明确细致的规划,但我有一个念头,“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去和老人家说一下,我想在俞庄待上几个月,和他们学习种植和炒茶。”这次我不急了,我很慢,我有耐心深下去做事儿。
俞任碰了下印秀的茶杯,“他们可求之不得有人陪。”
两个大人在院子里聊得畅快,趴在楼上栏杆的两个孩子一个无聊到叹气,一个无奈到叹气。
宿海说春游呢?袁柳说她们怎么有说不完的话?
俞任和印秀同时抬头,“下来吧,带你们去钓鱼。”宿海一呼而下,袁柳则在楼上傻看着姐姐笑,“诶!”
印秀说小柳这孩子从小就懂事,长大还是这么乖。
乖?俞任挑挑眉,“你没见到她帮我打人耳光、天天非得来接我下班的样子。”俞任说了祝朝阳的事儿,对印秀吐槽袁柳,“她自己也才是个孩子啊。”
“孩子不靠年纪划分。”印秀喝完最后一口茶,“她和我一样,都是被逼着长大的。”她清秀的眼睛里刻了抹笑意。
四个人戴着帽子分列小溪两端垂钓,印秀和宿海没有在乡下生活的经验,钓了半天没见一只鱼,急得宿海脱了鞋袜不顾水凉下去摸。
俞任提着她爷爷的钓鱼竿,膝盖上摆着袁柳的脑袋。
这是被逼着长大的孩子,俞任低头看袁柳,小姑娘正瞌睡得香,眉毛黑亮而长,眉尾的杂毛多了点,为这张脸添了分英气。
袁柳的右手也搭在俞任左腿上,钓鱼等得无聊的她这才细致入微地观察起小姑娘的五指。她听卯生说过心疼印秀的手,因为年纪很轻时就被生活磨难,印记除了在眼里心里,直观地写在手上。
袁柳从小做家务、洗盘子洗菜,现在每天坚持给袁惠方按摩,她的手指虽然白,但指节间早磨出了茧子。读书人的茧子多在右手食指一侧,可笔杆磨的终究不如袁柳的茧子顽固显眼。俞任抿了下唇,左手轻轻抚过袁柳的额头。
小姑娘的睫毛动了下,头往下滑到俞任的腹部。俞任则立马吸紧了腹部,不好意思地看对面的宿海和印秀,她们正一个抓鱼,一个忙着串饵。
不敢发声的俞任只好盯着鱼竿,想着明天再去拜祭下俞娟,是时候让三儿见见大姐了。十几年过去,她的生活里走过了俞娟、卯生,还有丰年、齐弈果,原来一直陪伴着她的是袁柳。这个当年的小团子,眼下在俞庄的小溪旁靠着自己打瞌睡。
想到这,俞任脱下自己的厚夹克外套,盖在袁柳的身上。老保持一个钓鱼的姿势也累了,俞任就趴在袁柳的背上,将袁柳的马尾撩下肩膀,下巴搁在小姑娘的蝴蝶骨,享受这几年来难得的清闲自在。
奇怪的折叠姿势最终承重在俞任盘着的腿上,俞任鱼没钓到,腿却麻了。她喊袁柳,“小柳?”极少睡午觉的孩子这会儿却喊不动。
“姐姐——腿麻了。”俞任为难道。
袁柳立刻醒了,说哪里麻了我帮你揉揉。她清明的眼神表明她早就醒来,俞任一愣,“兔崽子,你压我这么久。”
袁柳只是笑,“因为太舒服了。”她舔了下唇,红润马上涂满薄薄的两瓣儿唇,小姑娘说不好意思姐姐,为了安心出来玩,昨天熬了一夜写足试卷。
“你想吃什么?我来钓。”袁柳将俞任的衣服还到她肩上,接过鱼竿熟练地下竿,“昂刺鱼?”阳光给她的脸镀上金色,俞任才发现那个奶声奶气的孩子真的长大,至少,在她眼里——袁柳又马上回头看俞任,眼睛闪过了思狡黠劲儿,聪明又纯粹,她看着自己时不像小时候那样无邪,也并不浑浊,但浓聚着滚烫的色彩。
这双眼睛里的似曾相识又一闪而过的眸光,她在卯生那里读到过,那时她们十五六岁,卯生送她脖子上这枚水晶饰品。在石浦那个哭泣的晚上,齐弈果的眼内也出现过这样的光彩,小齐那时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水漂动了下,袁柳稳当当地收线,慢快得当,昂刺鱼张着嘴巴冲出水面,她终于抓住了那尾黄色的小鱼,“哈哈,昂刺!”我小时候来这里,钓最多的就是这种。
袁柳得瑟地抓着鱼提到俞任眼前,姐姐的笑容像程式化挤出来的,俞任说,“蛮好。”她顺便站起来走开了几步,“你接着钓,我沿着溪走走。”
俞任走了两步回头,袁柳手里还抓着那条拼死挣扎的昂刺,小姑娘刚有些愕然,见姐姐回头,她又笑,做出了可爱的合影表情,作势要去亲小鱼,“小鱼,我要亲你了啦!”
“亲你个头——”俞任发现自己误会了“小鱼”,她有些头疼,甩着手走远,“才一条而已。”
“你要多少,我都给你钓!”袁柳在她身后喊,眼神深沉起来,“你不在,我钓着没劲儿啊。”
“没劲儿也要慢些钓,这里的鱼啊,贼机灵。”印秀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她看着小姑娘微笑,“我借一点儿饵,都被小海糟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太太问俞院长说什么,她的原话是,“以前,小齐和你是什么规律啊?别伤身啊。“少了脸熬黄,多了就发白。
第176章
车开到近熙街,鸡公煲麻辣烫的味道已经钻入车窗。印秀将车停好,走出小区买晚饭。小区保安室的大爷认得她,打招呼问买菜去啊。
印秀点头微笑,“嗯。”
这个小区没有三纺厂那样的辛辣讽笑,人人都当她是个普通租户,印秀在这儿住了舒服的几个月。她买了些凉菜,想起明天早上是卯生喝汤的日子,又转道买了只乌鸡——卯生演出频繁时,印秀都会炖汤。
回到单元楼下时,就听到阳台上传来稚嫩的声音,“姐姐,你怎么才回来?”扎着八字辫的小小正探出脑袋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看来已经等了好一会儿。随后她身后钻出了卯生的脑袋,印秀提起手里的菜,“这就回来吃饭了。”
本来说好四点半到家的,不料半途遇上了车祸堵车,印秀在电话里向卯生解释,“迟个把小时好不好?”不晓得卯生在那头说了些什么,印秀嗔笑了声,然后正色,“行,听你的。”坐在一边的宿海猛然直起腰,头快挨到车顶,“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