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高低(281)
卯生就用这样的定位让俞任渐渐放下执着,齐弈果就在那一边的天空下找到了生活的新轨道,袁柳也会终将成为她自己。
无论袁柳的感情是自小亲密渐渐变质而来的,还是青春期的萌动,或者是取向启蒙甚至游移的一个变奏,她来得太是时候,她让俞任的“姐姐眼光”变了颜色,混杂进奇妙的味道。
有青苹果硬糖的甜和酸,这是袁柳自带的心仪味道。又像今天在印秀店里品过的水仙茶,清澈橙黄,清淳甘美,这是她们之间的化学反应带来的——起初袁柳架薪生火,现在俞任不自觉地添柴浇油。俞任习惯她,离不开她,寂寞也渐渐不见,甚至闭眼任由自己沉进去。
一点点的,这样就不会被别人发现。悄悄的,甚至袁柳都说不出所以然。烧完的最佳结果便是相离两欢,而俞任能获得心里的“时时圆满”。她不怕分别,不怕和袁柳之间的特殊情愫无疾而终,她善于组织材料和文思,已经是研究室一把响当当的笔杆子,她深得“中庸”精髓。
吃这个味儿,但不表态。爱这个味儿,但不执着。想这个味儿,却会隐忍。
有从犯袁柳聪明的配合,俞任才能安全地走到现在——两个暧昧的集大成者,两个各怀心思的沉默棋手,围坐在暗昧的篝火下,火光照在她们脸上,火苗时明时暗,她们用眼神交流,将话语折叠。才十六岁的小姑娘,她怎么出落得如此心思深刻。
想到这儿,开着车的俞任才惊觉已经开过了八中,她忙停路边给袁柳电话,让她等调头。
袁柳上车时身上有淡淡的汗味,俞任问今天教室没开空调?
“其实今天最后一节课是老班的,他家里临时有事我们就改为自习。我和赵佳琪去操场跑了十几圈。”袁柳的下巴还在滴汗,“天气闷,跑得累,一边跑一边吵架,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俞任给她扯纸巾,“擦擦。”
小姑娘不接,凑近自己的脸,“你来擦。”
“那你得给我一个理由。”俞任斜着身体似笑非笑看她,“比如说,你骨折了?”
袁柳脸上的笑容凝固,“好几天……我的心像骨折了。”小姑娘低头,浓密的眉在车顶灯下闪着汗光。俞任沉默了下,替她从额头擦起,袁柳闭上眼,睫毛轻动,和嘴角一样弧度上扬。她感到纸巾顺着眉头轻轻往眉尾沾,又来到脸颊鼻梁,最后到圆润的下巴。俞任觉得看脸和动手观光不同,她发觉袁柳的青苹果味道退了些许,小姑娘又悄不作声地长大了。
收起纸巾,俞任坐正,“和朋友澄清误会了?”
“嗯。”袁柳又笑,“赵佳琪下决心努力一整个高三,不再想感情的事儿。”不因为别人的优秀而苛责她自己,“她想拉开和学神的心理距离。”
“怎么拉?”俞任发现这些小孩比她高中那会儿聪明多了,她不懂,只晓得偷哭。
“把视线放在自己身上就是拉开。”袁柳说以前觉得这不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儿吗?怎么她就是想不明白?后来发现人和人不同的,矗在赵佳琪面前的是一座光滑的峭壁,她徒手攀爬,一次次滑下。直到她懂得看自己身上的伤口,还有身后身侧不同的路,就明白怎么办了。
袁柳的胳膊肘放在大腿上,她撑着自己的下巴看着前方,又陷入和俞任常见的沉默。以往她不觉得这沉默聒噪,俞任也不觉得尴尬,她们不必强行找话题。可今天不同,袁柳的心事比夜浓。
俞任瞥她手腕,手环已经不见。想到小姑娘说的“心像骨折了”,她心里麻了下,左侧头皮都似乎鼓噪弹起。俞任还是将车开到袁柳家楼下,小姑娘照旧告别,俞任喊,“小柳——”
“嗯?”小姑娘回头看她。
“心脏骨折了——怎么接骨会舒服些?”她问。
袁柳那一刻激动得说不出话,她低头看左胸口,“好多了,一下子就好了。”
俞任眼色动了动,她朝袁柳招手,“过来。”
小姑娘上前,没想到俞任将她搂在怀里,须臾间,她听到了俞任的心跳,杂乱无章,慌乱有力。俞任摸着袁柳的后脑勺,“对不起,有时我也为难。”俞任说。
袁柳在她肩膀点头,过了会儿,她深吸一口气后拉开身体,忽然飞快地亲了俞任的脸颊,“走啦。”她逃也似地进了单元楼。剩下俞任摸着被灼烫的右脸心跳得更乱。平息了会儿,她将车开走。
“我滴妈呀,”后方忽然站起一座高大的身躯,抓着哈密瓜皮儿和手机的宿海不晓得从哪边花丛冒出来,“我滴妈呀。”宿海啃了口瓜皮,目送俞任的车离开,再抬头看楼上阳台依依相送的袁柳,“牛啊小柳。”
袁柳低头,见宿海在楼下伸出大拇指,大声说,“牛啊。”
第201章
“说说初吻是什么感觉?”宿海坐在袁柳床上吃了三块流心月饼,眼瞅着闺蜜的脸从红终于恢复常态。
“记不得了。”袁柳低头装作看书,心却烫得处处起褶皱。
“诶?”宿海踢袁柳的屁股,“才过去十五分钟吧。”她大晚上觉着屋里闷就趴阳台上吃着哈密瓜看手机,坏丰年说大理很好玩,前些天和同学骑车绕着洱海转,博士生还发来张照片:脸黑人瘦,卷毛因为太长,一左一右各扎了两个髻,活脱脱俩炸呲了的四喜丸子。宿海笑得手一滑,手机掉到了楼下。
撅着屁股找了一会儿,手机屏幕已经摔裂,神奇的是系统还在运行。宿海算了下换屏险时间刚要从花坛里出来,就听到汽车停下的声音。
“幸亏我蹲守了会儿,才看到这么刺激的一幕。”宿海说你骗人,记不得?恐怕心里还在咂摸滋味呢。我怎么还记得我早上吃的咖喱牛肉粉丝汤的味道?我当年全班倒数第几名都记得,你中考全校前几名不记得?
“可能像豆腐,或者奶油?”袁柳说,“那么快,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牛肉汤是进嘴的,舌头能尝到滋味,我就是嘴唇贴了下,就一下。”
看着袁柳红云漫布的脸,宿海将信将疑,“你不得了,怎么胆子这么肥?”
胆量源自底气,也可以来自无知无畏。袁柳的胆气成分略复杂,她委屈,也无畏,更听出了俞任的弦外音。她摘下马尾上的皮筋抓散头发,咬着唇又回忆了那几乎一秒中完成的突发仪式,“小海,你在楼下那么叫,我妈还问你说牛什么呢。”你低调点儿,算我拜托你。
“我求知欲旺盛,你不解答我就继续大声问。”宿海看了眼剩下的月饼,“真造孽,挺好吃的。”
“她说……她有时也为难。”袁柳说我不晓得怎么解释,那一刻我觉得她说的为难并不是因为加班而好几天不能接我。她什么都懂,我就脑子发热了。像看视频不小心按到了快进键。
“又来玄的。”宿海穿上拖鞋,“得了,我洗澡睡觉去,你接着玄给自己看。”
闺蜜离开后,袁柳看着房门呆了会,又跳着趴回床上,将自己的整张脸埋进了枕头中。如果能将那不到一秒的时间拉长扯宽,也许她便能回忆出俞任那时的表情,看清楚她脸上绒毛的颤抖,窥探她皮肤下毛细的燥热。如果她胆子再大点儿,也许能盯住俞任的眼睛,那里能露出点儿端倪——俞任说的“为难”的端倪。
俞任的为难在于“16”这个数字,袁柳知道生命的厚度不能以年龄数字来尺量,但道德规范可以,所以俞任为难。于是袁柳那刹那觉得自己应该主动。她也这么做了。
可袁柳无从回忆过程,她只觉得自己嘴唇的神经末梢被烫坏,仿佛现在还麻着。她翻过身举起手机,想再对俞任说点什么,按下好几次的字体被一一删除,最后变成,“晚安。”
俞任却很快回复,“小柳,以后别那样了,你还小。”
袁柳愣了会儿,最终回好。
现在她可以回答宿海的问题,初吻的感觉先是空白的,而后麻木,再品出酸甜,直到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