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高低(157)
她那时在饭馆打工洗了很久的碗,手指被冷水洗洁精泡得糙到脱皮,手心还有老茧。她拉我到一边吃东西,吃完后我很久都忘不了那只手。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怎么辛劳成这样。
卯生叹气,鼻子似乎塞了。
“因为你心疼了,第一次这样心疼吧?”凤翔的话让卯生点头,转眼快六七年了,卯生竟然有世事无常的感叹。
“现在还疼吗?”凤翔的声音如水滴落下,卯生没有回答,像睡着了。
第117章
见过曹芸后,齐弈果当天就告诉了俞任这段偶遇,小姑娘说,呀,我心里已经脑补了好多狗血大戏。什么旧情人恋恋不忘,成天找各种借口和齐弈果拉近距离。现任就各种伤心吃醋,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闹。最好再来场大雨,你齐大夫在雨里和我紧紧相拥激烈接吻,最后发誓再也不和她联系,这辈子只爱我。
小齐说彩彩,怪不得有人说中文系不是培养作家的。你这要去写个网文,绝对只有小学生看。她又问,旧情人会拿什么借口和我重温旧日情呢?
俞任靠小齐怀里扒拉医生的手指,“衣食住行,酸甜苦辣,生老病死。”再借自己两根手指,这就十二桩了。
小齐说曹芸不是那种人,说完想了想,她要真是这种人,我当然会一一向你汇报。
“汇报什么?等着我签‘批准’吗?”俞任说你们分手之后还是朋友嘛,上次我见卯生,你不是也大度地放心地让我去了,哪怕卯生长得那么好看。做人格局还是有点儿高下之分的,俞任转身将小齐抱得紧,“我可不像某个大夫拦着对象的腰哭诉‘你不要走’,我会开开心心送你出门,自个儿去上自习。”
上自习有什么好玩的?小齐说,你不应该给我加满油吗?省得我出门饥不择食?
“上自习可有意思了,专注投入到学习中本身就是一种乐趣。”俞任说弈果你真的好俗哦,还出门饥不择食。择食的人不在乎自己饥饿或者温饱的,他们本来就是吃饱了撑的。
“为什么撑?”齐弈果爱和俞任斗嘴,并且发现小姑娘的嘴皮子真不吃亏,她只好占人家便宜,咬咬蹭蹭俞任的嘴唇,“哦,这个话题很有意思的。”
性和爱在有些人心里是纯然两码事儿。怪不得有些男人出轨回来还找老婆哭诉,“我和她是逢场作戏,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其实很没意思的。”俞任说,这样的人只爱自己。在诱惑中放纵肉体,又有一个道德借口,“人家引诱我的。”出轨是他们不愿直视内心又不肯吃亏的事实结果,也是他们极度自恋的证明。
所以弈果,我并不爱听你说的得先给你加油省得你饥不择食一说,有点肤浅,你将毫无关联的两点串联,并且隐晦指向了责任推卸:如果你饥不择食是我不给你加油的缘故。合着责任在我咯?小姑娘眼镜后的神色有点严肃起来,“所以弈果,我决定这一个礼拜在柏州都不给你加油。”
俞任随后笑眯眯地看着小齐脸色从白到红,最后苦皱了起来,“彩彩,我这身零部件只有你这个号的油能发动内燃。”
俞任摸摸她的头,“没事儿,尽感受下饥饿,尽去寻觅温饱。”再抽身下床,取了书就窝沙发上读了起来。
小齐饿了三天后,和老情人的电话多了些,相比较人家分手后一年联系一回两回,她一周三回的频率就高得多。果然和俞任预测的差不离,第一桩电话小齐问她父亲腰间盘突出越来越严重,柏州本地看不好,上海哪家医院强?
第二回 小齐开了免提,俞任在一边听得清清楚楚,“孩子我父母在带着时,我一个人在家都不知道干什么。”
到小齐离开柏州前一天,曹芸问她们能不能再见一面,不叙旧,就当老朋友送别。
不要以为漫无目的的聊天真就没目的,语言里的意识自觉比人脑人心展现得更快更直接。不要以为送别就真的是别离,辩证来看,它蕴含着转向对立面的演进:相逢。而俞任说没事儿,以后你们去聊聊呗,我到城中村给孩子上课,老母二十岁,常念十龄女。她一派端庄的模样看得小齐有点儿燥,挂了电话就摁住人,“你要气死我了。”
俞任再有原则,七天免油也只实行了四天政策,她和小齐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一次一次又一次,小齐说彩彩你这人有数得过于性感。
恋人捧她的脸夸,“弈果你有进步了,你的审美已经从屁股深入到了内在。”话音落下,煎饼上就挨了小齐埋头一啃,“我初心还在。”
也许对初恋的初心也在。俞任想归想,做也照做了——开开心心送小齐出门吃告别饭。她一个二十七的人,不需要俞任来传授为人处事之道,小齐心里模模糊糊的结得她自己去解开。
俞任心里的结无从道。她觉着自己略小气,还是在意过齐弈果和曹芸石浦之游留下的那张照片,如果能淡忘,何必要精心保存?哪怕它已经被小齐收纳到箱子中。
她也不愿意和第三方聊起自己的感情,丰年学乖了,从来不会主动问候她和齐弈果。丰年自己也有苦恼,大半夜的发来条短信:此情无计可消除。
丰年没忍住,和俞任说她喜欢上一个人,坚韧而温柔,世俗而清雅,“你看,挺矛盾的不是?可在我心里就是那么特别。”
俞任第六感忽然冒出,“女孩?”不会吧。
“是。”丰年还说,你也认得的,叫印秀。
俞任顿有种孩子养了多年被路边野花勾去的苍老心态,印秀啊,是印秀。当年她还在心里暗暗比着谁更有魅力的女孩。果然有魅力,俞任数了数孽缘圈子里的人头哑然半晌。
丰年的苦恼是爱而不得,她说还是俞任你洒脱,你放下了才能迎接新的。
俞任想,她迎接新的是个八成新,还有两成折旧——旧爱就是存在过了,和时间一样无法改变。她酸的,酸到教了半天小柳后自己开始分神。
十岁的小孩,练出了一双人精般的亮烁眼神,她给俞任削了皮的西瓜,剥皮了纸的冰棍,攒了好几个月零花钱买的小头饰,说姐姐你不要不开心,我一定把六年级的奥数题在暑假做完。
“姐姐没不开心。”俞任的手指撑起嘴角,姐姐还是有点儿不开心的。这么小的孩子,讨人喜欢地小心翼翼地注视着自己,俞任说没事小柳,你已经很好了。成绩一直稳居第一,还得放学帮妈妈干活儿,她对袁柳的老母亲心态和俞晓敏的严厉不相上下。她说你今天别写了,姐姐拿了奖学金,带你去逛街逛书店。
喊上隔壁的助理总监格劳瑞啊,宿海烫着大翻面儿刘海,人高马大地往旁边一矗做起了保镖。俞任说给你们每人买一双运动鞋好不好?小柳只有帆布鞋,开胶了还得勤俭持家的袁惠方拿502沾牢。宿海脚丫子长得快,新鞋一两个月就要买一双。俞任给34的小脚和38的大脚各添一双跑步鞋,小柳高兴得眼睛冒光,宿海踩着鞋子试着往上跳跃,“俞任姐姐,这鞋真舒服。”
看着孩子开心,俞任的心情也好转,辗转到书店给袁柳买了初中科普读物一套,宿海贴心,说我不要书,我就要那个时尚杂志。
娘儿仨在小吃街捧着臭豆腐举着肉串吃时,俞任已经将齐弈果和旧爱相聚的事儿丢到了一边。
柏州梅雨多,柏州也不大,小吃街上下起雨时,宿海和袁柳还看到了两个同学,“你瞧瞧,那是我们班的。”俞任坐在店门口回头,看到了齐弈果拉着曹芸举着衣服一起奔跑躲雨。
牙齿扯下一口肉,俞任看着曹芸嘴角的微笑面目狰狞起来,格劳瑞啊说俞任姐姐,那是博士姐姐吧?另一个姐姐是谁啊。
俞任说另一个是阿姨。瞧,她真小器。
再戳了块臭豆腐,远处的小齐左手和曹芸各牵着一只衣角,右手还搭在她腰部。袁柳说,“那个阿姨是博士姐姐的妈吗?”
俞任说不是哦。心里骂开了:你作死哦齐弈果。
雨停后俞任要送两个比自己高的孩子回家,孩子们看着一米五九的俞任说姐姐我们自己坐公交就行。你鞋子进水了,回家赶紧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