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高低(165)
小英说咱们这不是来了吗?她噙着笑坐了会儿,一看时间还有半小时,就说先去外面透透气。丰年问你是去抽烟吧?卷毛被小英揉了下,“就一根。”
丰年说那我陪你,我也觉得闷,演员真不容易,我们只是听,他们还要卯足了劲儿唱,肺活量惊人呐。
小英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夹着烟看着小卷毛笑,“你是来监督我,怕我多抽吧?”
丰年挑眉,“不敢不敢。”她就是爱多看看小英,外面有些阴雨潮湿,丰年说我给你打伞。小英说待遇真好,回家给你再加盘菜。她们说笑时,看到几个穿了戏服带妆的演员从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里出来。走在前头的是朵身着百裥裙、外套红色古代披风的艳丽牡丹。牡丹花面如春水,凤眼俏眉,她步态轻稳,看到天上的雨水时却微微皱眉,很快她头上被一顶伞罩住——一个倜傥的小生帮她撑起了伞。
好一对养眼的搭档,丰年看看花旦,再看看小生,又推了眼镜,发现这是女小生。她说,“真好看啊。”
再看小英姐,她的烟灰已经老长,马上就要烧到指尖。小英脸色有些白,终于被烫得甩了下手,她转过身又取了一根,哆哆嗦嗦的模样像是被冻的,让丰年说不出“不是就一根吗”。
戏开场前,小英却有些焦躁不安,她连抽了三根,在外面开始踱步犹豫。丰年就像个忠心耿耿地小丫鬟,打着伞一路追着她。
最后,里头已经快坐满时,有人开始催上座。小英像下定了决心,“小怀,我怕闷,咱们坐最后面看吧。”
丰年说那好,你看得清吗?
小英姐咬着牙关最后松开,“看得清。”她顿了会,“你没瞧出来吗?那小生是卯生。”
丰年顿时觉得头发丝又要竖起来,她“嗬”了声,也呆了呆,“我说呢,怪不得那衣服穿得那么难看。”
第123章
听过一次戏的丰年忙着走神,听二回时就只顾着看小英姐,并且抽空用手机流量查了下这出戏,翻了半天明白了:原配变小三,情人还是尼姑这么劲爆。
第一幕戏就有那个白衣翩翩的白卯生,指尖里捻朵桃花眼神风流俊逸,就是还翘着兰花指。丰年暗“嗤”一声,扶眼镜的右手小拇指也不觉翘了翘。又悄悄看小英,丰年觉得她的眼神迷蒙而悲哀。
卯生唱功如何丰年不懂分辨,但是下面老头老太听得入神,不少人眼里还流露出老母亲的疼爱。丰年又嗤一声,再看小英,她嘴角竟然有笑,笑得眼泪在眼眶打颤。
小卷毛的心微微提起,可想象中小英泪洒的场面并没出现。听到那朵牡丹出场时,只见她已脱下场外套着的披风,一身蓝裙扮尼姑,开口也是掌声雷动。和白卯生样貌身材登对不说,四目有情,情腔情调缠绵得观众屏息凝神,听得人耳润润贴贴。丰年刚听进去一些又看印秀,扭头却见她已经走了出去。
这就对了,能听得下去才是神仙。丰年追在她身后却没上前,任小英在前面点烟。
印秀抽了口,半扭了头对丰年说,“你去听吧。”
丰年没说话,还站在那儿,两人耳边还响着白卯生的声音,行腔潇洒,运腔醇厚,润腔有味。小英像在侧耳认真听,丰年也听出了些唱词,“小生是情到真时自癫狂……”而印秀还保持着背对自己的样子,听完这折,她说咱们回去吧,任那台上的小生继续为爱癫狂。
车发动了三次才成功,印秀在雨雾中顺利掉头,顺顺利利地开上了回家的路。来时一个多小时,回去竟然只开了三十五分钟。丰年的手不自觉地拉在车顶扶手上,小英注意到,说别怕,我没超速。这是她一路上说的唯一句话。如果不是行车平稳,丰年随时觉得她会呕出一口鲜血。可小英姐她太能扛了,脸上静得几乎没情绪。
见到心心念念的旧情人,不该泪雨纷飞吗?不该犹豫着上前相认吗?丰年担忧地想着小英,又想到卯生身边那朵牡丹花,直觉小英姐可能是怕确认到什么。
小英将车停在小区,她吁了口气,“好了。”不晓得是车停好了,还是情绪好了。
丰年也做好了回去陪小英借酒浇愁的准备,但小英烟抽得凶了些,下车后说我去搞店铺卫生。事业型女人也许找对了出口就能忘了伤口。
丰年说好,我也去。说完就去拿了工具陪小英去了新铺子,两人开始带劲地做起事。丰年扫掉地上的玻璃渣,小英蹲下铲瓷砖地面的油漆,铲面锋利,顽固油漆一块块被铲得松动、肢解,小英最后用潮抹布一片片沾走它们,地面变得崭新耀眼起来。
也许清理打扫这种事儿是个良性循环,墙面干净了总觉着地面也要跟上,地面干净了又觉得大门需要整洁。小英站在简易梯上擦玻璃,灰尘抹去,水渍留下,湿布用过用干布,手指冻得通红也不以为意。
全部弄好已是三小时后,小英就坐地上发呆,丰年说地上凉,给她搬来了小椅子。小英双臂垂下,说小怀我怎么才做了几小时事儿就没力气了?
丰年扶她坐到椅子上,自己蹲在一旁捧着脸看小英,“也许是误会呢?”
小英干涩地笑了,“小怀,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说这事儿还真有点像咱们搞卫生,越打扫越觉得死角多。我不能想,越想越觉得她们般配。以往卯生在台上不是那样的眼神,我看过的。
那朵牡丹手里有根无形的线牵动着卯生的眸子,她心疼人时才会闪现的温柔在那一刻出现了。印秀坐了会,“这下骗自己都骗不下去。”
丰年总觉得小英姐的演技比那台上众人要高明得多。那天以后她手里只揣一台常用手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白卯生这个人无声无息随风而去,小英眼里重现了做事的愉悦亮堂,直到她离开宁波回北京开学,她们谁都没谈过白卯生。
但小英姐的演技却在一件事上穿帮了,丰年好几个晚上察觉到她没睡着觉。
这点自觉丰年当然有:作为有种的明恋者,她不能刺疼人家的伤口。作为有竞争力的情敌,她不愿意白卯生这个人进一步扩大影响力。临走前她对小英说,“要是闷了,关上几天店就去北京,我陪你玩儿。”
小英说她不闷,不晓得多有劲呢。吃得好睡得香。
丰年舔了下唇,小细长眼看得小英先弹开眼神,“前些天有些闷,现在好多了。”
卯生出了正月得了一周假,她回柏州三天,又转道上海看了次俞任,回到宁波住处,果然原形毕露的凤翔已经不再遮遮掩掩,而是腰杆挺直了尽情邋遢。卯生拖地洗衣服做饭浇花,凤翔就在沙发上敷面膜拉筋做瑜伽。
两人初一那晚激情一吻后凤翔拿回了师姨的架子,说卯生咱们都是敞亮人对不对?师姨对你说明白话,你也别对师姨藏着掖着。
卯生说好,师姨你先听我说,我也想亲你的。话音落下,凤翔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你胡讲。”这孩子哪儿都像王梨,就是这一张嘴就逼死人的时候不像。王梨必然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白卯生却横刀立马大刀阔斧。
“我不是胡讲,你这么好看,人又甜丝丝的,神仙也要动凡心。”卯生说我不是神仙,只是个有点缺乏自制力的凡人。凡人修了这几年,也知道有些话要敞开讲,憋着闷着会坏事。
你幸亏还有点儿自制力,要不前女友不是三个而是三十个了。凤翔说我就是想试试,你嘴巴甜是甜,就是还带了点五香粉的味道。
“那天五香牛肉吃得多了点。”卯生和凤翔说开后语气轻快了些,“我就是觉得心里还放不小印,我想去找她。”卯生心里说等正月唱完不忙了,我就去。
要是找不到呢?或者找到了不如你所愿呢?凤翔讲,你去和谁谈恋爱轧马路都不用和师姨报备了,师姨试过了,咱们俩,成不了。我那天是寡了心神太久,被你蛊惑了下而已。
卯生就顺着坡往下走,“谢谢师姨。”
过了半天,又开始“师姐”个没完,被凤翔瞪,卯生讲这就是一开始基本功练错了,改起来难。上了台,两人一个唱申贵升,一个唱王志贞。风流书生追带发修行的尼姑,扇子一扫门帘一挑,轻佻急切的样子让尼姑王志贞羞惊交织,让花旦陈凤翔的心怦怦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