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高低(292)
“我觉得……我喜欢柏州,我的性格里没有太多善于冒险的成分,去别的城市和大学对我只像去做了一场梦,梦醒了后我还是要回来的。”袁柳说你们可能觉得我胆小、知足、没大志向。我的志向就是在这儿生活。
“你的生活?你觉得你的生活面目是怎样的?还没有真正开始——”俞任的话被袁柳截断,“它早就开始了。”
俞任,我的生活就是和好朋友们一起喝茶聊天,帮我妈打理好家里店里,有份和文字打交道的工作,能全心全意地陪伴我在乎的那些人。我不想因为读书远离这儿,那些外面的精彩对我而言不是必须,只是过路风景。
袁柳的宾语中始终小心规避“你”,她的小心机怎么不会被俞任看破?
“我还是觉得,要去尝试体验新的环境。”俞任坚持。
“子非鱼。”袁柳喝光茶水,她抓住俞任在桌面的手,“你相不相信我?”
“这要看我们的信任是建立在什么之上的。”俞任的大拇指动了下,似乎想摩挲袁柳的掌心掌面。她低眉笑了声,“小柳,你比同龄人成熟,我的确不该用过来人的身份去宣讲,说服你按照我个人的认知去选择。但你也可能有冲动的一面,错失了,真的没有后悔药。”
“你后悔过吗?”袁柳双手用上,将俞任的全部包裹起来。
“不后悔。”喜欢的,爱过的,她都不后悔。曾经只后悔自己没在和小齐的感情中早日发力,现在却剩下释然。
“你怕我后悔?”袁柳紧追俞任的眼神,怕漏掉一丝丝信息。
俞任垂眸,“我怕我后悔。”
“你喜欢我吗?”袁柳心里反复问过的话终于从唇齿间自然流出,“你对我是对恋人的喜欢吗?是你曾经对白卯生和小齐姐姐那样的喜欢吗?或者,有没有一点点相似的地方?”
“如果我说了,会影响你的选择吗?”俞任挑唇,“生活的面目不是一成不变的,很多人年逾古稀都没看清它。小柳,爱情,只是一小部分罢了,别用它来指挥人生的方向。还记得我给你送《理智与情感》时写下的一句话吗?‘别只读爱情’。”
亲情友情,谋生取能,求知悟道,去寻找你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发挥你的影响力,这些都不比爱情简单,都和爱情一样重要。你所有的身外物、身边人都会一个个远离你,你只会剩下你自己。你最终要学会的生活真相不在于我、你妈妈、小海、丰年、卯生还有印秀等人的围绕中,它只在你一个人心里,只在于你一个人面对它的勇气。
俞任的话让袁柳陷入无言,小姑娘的手指越来越凉。
“我……我喜欢你。”俞任的声音很轻,她又重复了遍,对着眼泪打转的袁柳,“我喜欢你,不是姐姐对妹妹那种,是让我动心的那种。”
俞任抿唇不好意思地笑,替袁柳擦眼睛,“我比你年长这么多,不该沉醉在你给我带来的美好中而忘记自己的责任,我享受你的默契,却不能把这些视为理所应当,更不能以此强行要求你。”
“你应该保持和我的默契。”这个要求其实很无理,俞任说,但我没有更好的法子能让你的那团火燃烧在可控范围,我怕它烧到你自己,选择大学就是其中的一根柴火。
袁柳的眼泪已经高兴地流下,“你骗我……我就知道你在骗我。”
我不骗你。我怕你自以为看清了生活,小柳,“看清”是个危险的状态,对生活和生命你要有敬畏心。俞任忍不住搂着袁柳在怀里,她的唇轻触了袁柳的额头,“再认真考虑考虑,好吗?”
“我要是离开柏州,你还会喜欢我吗?”袁柳的眼泪滴入俞任的脖子。
俞任无奈,“我不知道哦。”这个问题在俞任心里也是未知的,她看淡了情感的占有,还没完全开始恋情,就已经放下了沉重的结局,她把自由完全交付给袁柳。
“你又骗我……”袁柳抱住俞任的脖子,身体压了过来,俞任不得不吸气后撤,袁柳却亲在她脸颊。
那个吻不是第一次的轻如鸿毛,而是潮湿的,有重量的,像一块方印,规规矩矩又庄重地烙在俞任泥泞的心头。随之而来的是下一个吻,留在俞任另一侧脸颊上,这次更重,也透着袁柳的怯羞的热意。
“我不骗你。”俞任再次强调,她的手背搭在脸颊,“小柳……如果你以后遇上更好的人,我会祝福……”俞任的嘴巴被一双柔嫩的唇堵住,袁柳闭上眼睛,像在等待着俞任的宣判。
俞任的唇也是闭上的,她拉开距离,果然看到袁柳睁开眼后失望的眼神,“你这是不讲理哦。”俞任的手指抚摸着袁柳的发丝,女孩微微点头,“我知道。”
“我不是逼你去考外地名校,我也不会执拗地认定你在柏州就必定没未来。我只是希望你放宽心,别因为我而遮蔽了双眼,去武断地选择。”俞任看到袁柳像真的听进去了,她眉头皱,眼里在思考。
思考的女孩最美,俞任笑了,同时咽下腹内的叹息,算了算了,你说生活的真相,你现在又这样喜欢着她,而她又这样诚挚地考虑着你,那就放纵一次。
俞任总归也才二十八,她凑上袁柳的唇,女孩的惊讶随之化为紧张,她闭眼,任俞任的唇嵌入自己的,舌尖被俞任清甜的唇齿裹住又轻放,俞任最后不舍地啜了她的唇面,她的脸已经红透,“这是眼下的我。”
“这个‘眼下’持续多久?”袁柳不甘心,她咬了下自己的舌头重新回味,“我……我不许你不喜欢我,眼下喜欢,以后也要喜欢。”
俞任摘下眼镜揉着眉心,“看来,我们的分歧又在这一点上了。”
第207章
下午五点,从外面回来的主任和正巧在走廊的俞任打了声招呼,眼睛闪过丝闪躲。俞任当时只是觉得心里不太舒服,直到五点半半时全科室开会,主任却说俞主任,今天的会议你就不用参加了,有份要发出去的文件精神催得紧,你辛苦下,最后把把关再给我。
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俞任答应了,坐下时心里却不断想起主任的眼神。她才低头看了十来分钟,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开,俞任开门,发现来了两个面生的人,但看气质大概能猜出是什么部门的。
来人亮了工作证,“俞任同志,请你和我们走一趟,协助配合我们的调查。”
俞任的心急速跳动,但她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只点点头,“好的。”她在没有完成的审核任务上做了标记放在办公室主任桌上,然后跟着工作人员离开。
俞任面无表情,心里在快速过滤工作以来自己经手的事情,按说她在清水衙门,文字材料是工作主题,从没做过违法乱纪的事儿。俞任的心就在略显急促的步伐中进一步平息,她的思索从自己快速扩散到其他人,以前街道办的文书记,还是贺副市长,或者……俞任的步伐滞住,她想到了父亲任颂红。
任颂红这些日子的行程俞任非常了解,到昨天为止还在朔东调研指导工作。不过纪监部门向来雷霆万钧,任颂红的日程不能说明什么。
俞任很清楚她最多24小时就会结束协助调查,因为来人并没让自己带上什么东西。在进入谈话办公室前,俞任心里又多了点儿底——只是在办公地点谈话,并没有去办案地点。
坐在工作人员面前的那一刻,俞任竟然想的是如果袁柳晚上打不通自己电话会不会着急。
距离高考不过两周时间,袁柳的成绩稳重略有提高,俞任对她说了那句“我喜欢你”后,袁柳当天睡前还欣喜无比。那一夜,她将俞任说过的一些话用根无形的线串联,猛然发觉自己的迟钝——可能从她胆大地亲吻俞任脸颊,而她没有真正动怒、也没有躲避自己开始,甚至更早点,俞任已经悄悄地喜欢着自己。
被俞任尽量以平等的态度面对,袁柳才迎来她的表白——俞任敢爱,又以赤忱回报赤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