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高低(302)
丰年这个大学老师比俞任闲,她朝九晚五时,而俞任已经开始了不规则的工作时间。有时她早上六七点出门,有时晚上十一点多回来。跟着印秀跑供应链和熟悉电商平台,除了俞庄的老夫妻听说孙女辞职卖茶叶,劝也劝不动的他们气得不愿意和俞任说话,其它山场的负责人和俞任都慢慢熟悉起来。
忙起来自然耽搁谈恋爱。八月初这天,俞任回到柏州时已经晚上十点,刚进家门就看见丰年和袁柳正坐在客厅下跳棋。两天没见到俞任的袁柳眼睛瞬间明亮,“吃饭了吗?”
俞任说晚上随意在茶场吃了点面条,她有些疲惫,靠在玄关看着袁柳,又碍于丰年在场,只笑了笑,问她们愿不愿意吃夜宵。
“小柳给你做好了。”丰年起身,说她还是去睡觉,让两个人聊天。
袁柳看出俞任的劳累,她说绿豆百合汤在厨房,让俞任喝一点再洗澡休息。要去端汤时,袁柳被俞任拉住了手,埋头在女孩身上一会儿,俞任深吸口气,“来多久了?”
“晚上六点多到的,怕你开车着急就没告诉你。”袁柳这段时间恢复了晚上跳舞,白天除了去袁惠方店里帮忙,还跟着丰年去柏大图书馆自习半天。她让自己忙起来,俞任才不会时常挂记。俞任曾经提过带她四处旅游,但那天在医院知晓了俞晓敏的态度后,袁柳主动说就在柏州吧,“我现在不上学,你换了工作,能经常碰到就挺好。”
宿海劝袁柳陪着她的天去做买卖,不是老担心开学后两地分居吗?还不抓紧时间热络热络?而袁柳觉着湿柴火得吹吹风晾晒些日子,“她是个需要距离的人。”这是她观察后得出的结论,俞任那几条恋爱协议明明白白显示了她是个清爽人,即便再喜欢,内心也会将权责划分得清楚。
俞任喝绿豆汤时,袁柳就看着,此时俞任需要的却是亲密——两人的手还紧握着。
“现在和过去的工作相比最大的不同是什么?”袁柳很好奇,因为俞任虽然累,但劲头比以前足。
俞任摘下眼镜,倒在袁柳腿上躺下细细数,“处处不同。”以前和人打交道是公事公办型,但经商不一样,“姿态首先得调整。”俞任说她习惯了“配合”一说,现在格外讲究“打交道”。交道里的学问多,人性的微妙间掌握好尺度,得快速了解对面人的需求和性格,“我已经十来天没静下心好好看书了。”
袁柳替她按摩着额头和太阳穴,说这个我懂。我妈说开门做买卖,其实就是做人。当年她在城中村和刘茂松闹离婚时被人私下说过不好惹,开了饭馆后别人却觉着她变得和蔼可亲。我妈总结,“东西好吃,价格公道,人热情”。
“说得真精炼。”俞任打了个哈欠,翻身朝着袁柳的肚皮,“这几天我冷落你了。”,她的近视眼有些迷蒙,伸手示意袁柳低头。
女孩乖乖配合,俞任刮她的脸颊,“你看,丰年和我都是近视眼,怎么你不用戴眼镜呢?”
“所以我考不上复旦和北大啊。”袁柳说你没冷落我,因为你刚刚起步,得花不少时间才能上道吧。“哪些事儿我能在家帮忙的尽管让我来,我对做买卖也挺感兴趣,经验比你还多。”袁柳说我五岁就坐镇联通店,那会儿我妈就教我怎么辨认□□。
这倒是。俞任这些年多读由文字写成的书,而袁柳被袁惠方教着读社会这本书,纸上也没耽误。俞任又打了个哈欠,袁柳凑近,“那我回家啦?女朋友早点儿睡觉吧。”
俞任却搂紧袁柳,“再过会儿,我送你。”她看着袁柳稚气悄悄褪却的五官,只剩两颊丰满的苹果肌显示她的少女年纪,“我妈没找你吧?”
俞晓敏最近训俞任几次,无非是三板斧:还没分?你无耻!我不管你了!这些俞任都产生了耐受性,就担心副院长像以前对待卯生那样去找袁柳。
“没有。我巴不得她找我呢。”袁柳神秘地眨左眼,“我倒是去找她了。昨儿晚上我给她去送烧鸡,阿姨推辞了好久,我说‘阿姨,你不要和我客气,在我心里你就像另一个妈妈’。”袁柳形容俞晓敏那时的表情,“她尴尬又震惊,趁着那工夫我把吃的挂门把上就跑了。”
俞任浅笑,“就你点子多。”
“还有脸皮厚。”袁柳得意。两人又说了会儿,女孩说我骑自行车来的,你别送我了。
俞任正色,“不行。”她坐起来拉袁柳,“明天我不用去山场可以睡个懒觉,你也别担心我。”走到门口,她又张开手臂,“让我抱抱。”
女孩却推开,“不抱了,来,握个手。”她作势伸出手掌,被俞任拍下拉进臂弯,“小兔崽子。”她越来越离不开袁柳的怀抱,明明比自己小那么多,却能给俞任恬静的依靠。
享受难得的依偎时,袁柳说,“我给你邮箱发了些文件,我把网上所有能找到的茶叶电商平台都分析了一遍,基本摸清楚了他们的入驻要求,几个大平台中销量最好的店我也列出来,还在分析。”俞任震惊,“你什么时候做的?”
“在图书馆时带着笔记本去查,回家再打电话联系。人家称我‘袁总’呢。”袁柳说上次听你和印秀说事儿,自己听到了平台的事儿,就先去着手做了。她不觉得繁琐,反而认为挺有意思,“我妈的店也接入了几个外卖平台,这事儿也是我去谈的。”
俞任不由对做事积极主动的恋人刮目相看,“小柳,你真是行动派。”谢谢你,揉一揉她的脸,见袁柳指了下自己脸颊,俞任回头看了眼丰年房间,终于亲了好几下。
再回家时已经夜里十一点,回屋睡的丰年又坐在客厅,看俞任的哈欠一个接着一个,“俞任,不是我偷听啊,零星听到了点儿——”丰年说你赶紧拿几天时间陪袁柳出去玩玩吧。你们得换个环境,要不我还是搬出去吧,你们不能再这么温吞了,“‘让我抱抱’——我的天。”怎么和宋越琼一个样儿。
俞任抿笑,“别操心我,你自己呢?”
丰年懵然看她,“我对爱情没有追求了。”
我不信,一个天天在手机上和人聊到夜里两点多的人,八成和恋爱有关。俞任说你看似没追求,但这事儿由不得理性。因为爱情会追求你,它可以暂时休眠在血管中,突然惊醒后你已经无法拔除它。
丰年但脸蛋蹿出红色,“俞任,我还是喜欢年上。”
“诶?这么说和你聊天的是年下?”俞任因为八卦来了精神,她的打量让丰年低头,“不行,太小了。”
小点儿没事,会长大的。俞任不再惹丰年,拍拍她肩膀,说出最后的灵魂三联,“对方更主动吧?你能陪着聊那么晚是不是心里也很在乎人家?你们真不能再这么温吞了。”
丰年抬头,憬然道,“俞任,我差点忘了,你是个有仇必报的。”但丰年还听到了平台的事儿,“这个我有点经验,上手也快,小柳不懂的可以随时问我。”
俞任有仇必报,丰年有恩必还。周六双休日,她背着包找大姑娘到省城逛游乐园,因为宿海说咱俩相识这么些年,我对你照顾得挺周到吧?你好歹表示一下,给我这刚调养好的身子骨接接风,反正店里这几天装修不需要我盯着。
“去找小柳啊。”副教授说。
“就找你!”宿海都懒得解释。
登上动车就扒着丰年的胳膊说要睡觉,“都怪你坏丰年,天天搅合得我一两点才能休息。”
丰年哑了会儿,“不是你找我说话的吗?”
我找你你就应?你不能劝我早点儿睡?大姑娘振振有辞,再拉丰年靠得更紧点儿,靠她肩膀闭眼片刻,“硌。”她撤离后让丰年偷出了口气,开始看书顺便欣赏宿海的睡相——这次没流口水,但她抓着丰年的左手不放。
丰年忽然体会到俞任的艰难:姐妹之情和百合之情的差异就在这点儿下意识的小动作上。挣开了才尴尬,因为这是百合之情的滥觞。不挣开也尴尬,因为这是姐妹之情的生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