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亡国之君的日子里(25)
康启宗低着头,听得云里雾里的,就听见顾励说:“朕有八个字要赐给你。”
康启宗应诺,心说究竟是充军戍边,家财籍没这八个字,还是午门斩首,家眷流放这八个字?呜呼,无论是哪八个字,今朝吾命休矣!
就听见顾励说:“爱国,敬业,诚信,友善!康府尹当时刻对照这八个字,反省自身,严于律己!听见了吗?”
康启宗近乎呆滞,重复道:“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顾励问道:“怎么?康府尹不明白?”
康启宗连忙道:“不敢不敢,下官定当时刻反思,刻励清勤,以报陛下隆恩!”
顾励满意道:“下去吧。”
康启宗逃出生天,简直不敢相信。走到午门时,终于反应过来,激动得泪撒皇城砖,连呼妈祖保佑,好一通唏嘘感慨,上了轿子。
顺天府尹的轿子外,杨修林抱着包袱,跟在一兵员身后,依依不舍地回头看着皇城。那当兵的催促他:“行了,别看了,快走吧。”
杨修林洒了一把泪,跟在当兵的后头,往河南省老家的方向去。走了一整天,也只走了三十里路,夜间两人在驿站宿下,杨修林想着京城的人事,不免又难受地哭。
当兵的不耐烦,啐道:“你这小太监,怎地割了二两肉,当真跟个女人似的哭哭啼啼?”
杨修林骂道:“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谁说女人就哭哭啼啼了,我家里姐姐妹妹,都是爽利人儿!”
当兵的被他逗笑了,骂道:“既然家中有这般好的姐妹们伴着,又何必对京城恋恋不舍呢?老子在京城里当了三年的兵,早就烦了,巴不得回乡呢。”
“家里穷,姐妹们都嫁人了。”杨修林说:“我就是不明白,那些犯了事的,虽然是罚去守孝陵,可至少还能有份事做,我没犯什么大错,陛下却反而要赶我回家,这到底是为什么?”
兵员对皇宫内库失窃案有所耳闻,叹道:“呆子!呆子!”
杨修林皱起一双眉,怒道:“你骂谁?”
兵员喟然长叹:“当然是你这呆子!你当陛下为何赶你出宫,还特意让杨尚书派我护送?那是在保全你的性命!你戳破了王正的好事,王正虽然下入牢内,他那好外甥,党徒拥趸们可都还在呢,你以为你留在京城,还有命在?”
杨修林闻言,呆了半晌,最后站起来,朝着北方跪下,用力磕了三个响头,眼泪砸落在地面,摔成了三瓣。
却说这天早晨,康启宗自德政殿回了官署内,犹自惊魂未定,打眼一瞧府署内懒散的风气,想起年轻时立志为国为民的宏愿,一时间不由得恍惚,他是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如今这般懒散油滑的人?虽然他并未向阉党投诚,可一直奉行明哲保身的缩头乌龟哲学,在阉党迫害忠臣,党同伐异,排除异己的时候,也不敢为任何人出头。若不是穆丞相曾经救过他,他也是不可能听命于穆丞相的。
他何时,竟变成了这种自私利己之人?他的理想呢?他的夙愿呢?
以前是朝廷乌烟瘴气,明哲保身或还可以说是身不由己,可是现在,他能否奢望一下,陛下当真会亲贤臣、远小人,让乾坤气象焕然一新?
康启宗想到激动处,又掉了两滴泪。想起一事来,问左右道:“江巡捕呢?怎么没见到他?”
旁边人说:“今天一早就没见他来过哩!这人也不知打哪儿偷懒去了。”
康启宗说:“江巡捕我知道的,他从不偷懒。是不是抱恙了?可曾派人稍个话来?”
“不曾。”
康启宗有些疑惑,打算去看看,刚走到府署门口,就见一人跑了过来,嚷道:“不好啦!江巡捕杀了双亲,要畏罪自杀啦!”
康启宗大吃一惊,连忙抓着来人道:“江巡捕在何处?带我去看看!”
康启宗跟着人一顿狂奔,来到崇教坊头条胡同前,就看见数人都拦不住江夏生一个,这人正要往井里跳呢!
康启宗断喝道:“江巡捕!且慢!”
江夏生见了他,更是恐惧,惨笑说:“陛下竟亲自派了康府尹来捉拿我吗?!也太抬举江某人了!”
康启宗已拔步上前,喝道:“江巡捕!莫要犯糊涂,本部堂不是来捉拿你的!”
江夏生被再三阻拦,求死的勇气已失,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凄凄惨惨地叹息:“康府尹莫要再戏弄小人了,小人已知昨夜究竟得罪了什么人……”
康启宗遣散围观人等,扶着江夏生站起来,说:“你倒是伶俐,可你怎么想不到,若是要处罚你,陛下昨日就处罚了,何苦又等到今日?”
江夏生抬起头,死灰般的双眼中流露出一线希望。
康启宗叹道:“今日陛下召我去德政殿,非但没有责怪你,反而亲口对我夸赞你,称你竟然能在偌大的京城内,几个时辰之内抓住他,乃是能吏!”
江夏生难以置信,呆了半晌,拔步冲向家中。康启宗想起“江巡捕杀了双亲”一事,暗道不妙,也急急跟在他身后,跑进江家。
眼前一幕,却是叫他愣住了。
第21章
江夏生瘫软在地,与年迈双亲抱头痛哭。邻居们站在一边,宽慰道:“天塌下来有个高儿的顶着,叛军攻城咱们都顶下来了,有什么事这么想不开,何苦来呢?”
江夏生已是说不出话来。昨天夜里,他被兄弟小谭提点,才知道自己究竟得罪了什么人。辗转一宿未睡着,他是不怕死的,可是他若是死了,一双年迈多病的双亲谁来照顾?
江夏生越想越是心中痛苦难忍,于是一早起来,把事情都跟父母说了。江父江母就他这么一个儿子,若是儿子死了,两老也活不下去,索性全家共赴黄泉。
江夏生便想找个快活些的死法,试了几个法子,都下不去手。还是江父说,家里还有些用来药老鼠的丸子,取来给他们服用吧。
江夏生不忍看双亲被毒死的惨状,一个人走到胡同外的水井便欲投井被人拦住,这才有了和康府尹解开误会的一幕。
他飞奔回到家中,却见邻居们已将双亲救下来了。原来这两粒药丸甚大,二位老人年迈,喉管细窄,一时吞咽不下,咔在喉部,晕厥过去。邻居们及时赶来,猛拍二人背部,把毒药丸控了出来。
康府尹总算没亲眼见到悲剧发生,又见江家居然家徒四壁,残破衰败,一时间有些愧疚。他做顺天府尹已有几年,竟连手下人家境如何都不清楚,于是悄悄留下二两银子,悄然离去。
顾励哪知道,这京城里有三个人因为他,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康启宗前脚刚走,穆丞相等人后脚就来求见。顾励叫小太监引他们到德政殿来,喝了口茶,走动走动,免得坐久了得痔疮。
没多久,丞相穆华龄、六部尚书并六科谏言进殿。顾励照例叫人给穆丞相看座,其他几人站着。
穆丞相先是说起王正一案,昨日三法司会审,裁定王正比周结党,雍闭耳目,强取豪夺,残害百姓,偷窃内帑,为祸宫廷。洪枕秋呈上罪状,顾励翻看过,有穆丞相督案,这份罪状还算公正,洋洋洒洒数页,后头还附着一张阉党名单。
顾励便先将罪状留中,待细看过再予以批复。顾励迫不及待地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那内廷宝库失窃的内帑呢?可曾追查下落?”
穆丞相答道:“王正已经招认,刑部日前已将王正外甥孙行锋捉拿归案,此外还有帮助孙行锋销赃的一干人等,想必不日便有结果。”
顾励把王正的供词与失窃的内帑清单放在一起比对,白银的数额差不多能对上,此外还有古董、珍宝、字画、金银首饰、绸缎、高级毛织品、玉器、象牙等等。
顾励看了一眼清单,登时眼珠内八,瞳孔地震。清单上白纸黑字写着《女史箴图》、《富春山居图》、《金碧山水画》、《致到帖》、《桃源图》、《清明上河图》、《兰亭卷》、《江山万力图》等等,都是前朝名家名作。身为一个现代人他只在历史书上看到过这些名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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