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90)
教吧,简直无从下手。
他还身娇体弱又爱哭,得个重感冒都可能会丢了小命,说两句就哭,闹得邻居以为他在家里搞家暴,根本不能采用棍棒之下出孝子的有效匡正方法。
老爷子那叫一个憋屈。
他教了一辈子重点高中,教出来进了名牌大学的学生不计其数,最终竟然在亲孙子身上栽了跟头,都退休了,哐当,遭遇滑铁卢。
能怎么办呢。
他只好一边骂儿子,一边用写字扳正孙子那过于娇软的性子,反复跟他说,要有耐心,要有毅力,要乐观,不许哭。
从沈青越住进家里,就给他讲梅花香自苦寒来。
然而,沈青越在那个年纪根本不想知道什么是耐心什么是毅力。
他不知道梅花长什么模样,香不香苦不苦,只知道反正他过得很苦。
外公外婆不要他了。
爸爸妈妈也不要他。
他还天天被自我要求很高还很自律的老头骂,一肚子委屈不让他哭。
他睡不了懒觉,吃不到零食,看不了动画,没人陪他玩。
连听个故事都是励志片。
辛辛苦苦写一张大字,他爷爷横挑鼻子竖挑眼,能从横训到捺,把所有比画批一遍。
他爷爷实在不理解都教那么多遍了,演示写得比他练习都多,他怎么就写不好。
他也不明白,他已经按照他爷爷教的写了,每一笔都认认真真写了,写得胳膊都酸了,为什么还要挨骂。
反正他们都不喜欢他。
别人说隔代亲,爷爷爱孙子,他一点儿不信,他觉得他爷爷和他有仇。
他爷爷只会逼他做他不喜欢的事,说他的,他是一句也不爱听。
让他往东,他偏要向西,骂他轻了,他就吵回去,骂他重了,他就哭。
不过他爷爷从不溺爱他,不能打,又不是不能罚,不听话闹脾气就面壁。
什么时候改正了,什么时候才能吃饭。
他站在墙边哭得一抽一抽的,抠他爷爷家墙皮。
年轻的小保姆看他可怜,偷偷给他塞点儿饼干蛋糕,还惨遭他爷爷一顿骂,说他就是被他们给养坏了脾气。
小保姆气跑了。
她才来了不到两个月,这锅怎么甩也不该扣她脑门上啊!
后来的保姆也这么想。
再之后,他爷爷决定不要什么保姆了,他自己来。
然后就再也没人给他做小蛋糕了。
沈青越每天得练字、学习、背诗、做数学题。搞得他很烦,六七岁就开始叛逆,和老爷子针锋相对了好几年,终于,他小学三年级时候,很厌世地糊涂乱画了一张书法,还不知怎么瞎猫碰上死耗子,拿了区里书法比赛第一名。
草书。
估计评委很惊讶小学生竟然能写草书,还挺有气势。
他把奖状塞给他爷爷,成功从他爷爷的私人书法班毕业,之后再也没正经写过书法。
他爷爷也终于悟了,一辈子也别想让他规规矩矩写好楷书。
也不知道他之所以不愿意继续练书法了是不是因为他爷爷对他太严厉,他那时候年纪太小,一度很厌烦写字。
随后他的人生志向就是摆烂当一块儿和他爷爷他爸爸不一样的朽木,加上他妹妹开始表现出优异的基因素质,眼看又升起了后继有人的希望,他爸终于赞同他妈的快乐教育,认同了他妈的“只要他活着就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养病孩子观点,对他放养了。
正好,他爷爷年纪大了开始精力不济,他也大了点儿了,能“听懂人话”了,被转交到了保姆阿姨的手里。
阿姨为了让他乖一点儿,高兴一点儿,尤其是换季容易过敏的时候让他待在家里也有事可干,给他买了一堆绘本、漫画,还给他看动画玩游戏玩各种玩具,凡是他的年龄段小孩们喜欢的,只要不太沉迷,她都给他看给他玩。
还给他做西式的、中式的各种点心零食,外面买的不健康,可能过敏,那自己做就好了。
反正她的工作就是这个。
阿姨说,他家长把他教得很好,他是她带过最听话的几个小孩之一。
哪次想起来,沈青越都觉得这话特别神奇。
小时候他想,我就是很好,我是好孩子。
中学时候,开始对这些评价嗤之以鼻。
更大的时候,他慢慢又认同阿姨说的话了。
他家长可能没把他教得很好,但至少没把他教坏。
也是因为看漫画、看动画、玩游戏,他重新开始捡起绘画。
他画画启蒙也是他爷爷。
算作书法和学习间隙给他的奖励。
他爷爷教他画小鸡。
一落笔,圆溜溜毛茸茸。
还给小鸡旁边画芭蕉、画兰花、画各种水果、花草。
也教过他画小猫、小狗、老虎、鱼虾、小鸟。
但都是些他不能碰又好奇的东西。
后来为了防止他总想去摸摸活的猫猫狗狗,想尝尝会过敏的虾,他爷爷就改教他画山水了。
不到十岁,他能理解个屁的山水。
一笔都不想画。
到后来学美术时候,也赌气似的不愿意碰毛笔。
先学漫画,有点儿兴趣了,才系统学素描、速写、水粉,凭爱好画水彩和插画。
从头算,他爷爷是他的艺术启蒙老师,虽然后来他违背了他爷爷教授的方向。
然后拐着拐着,他大学选修了国画,到现在,他都要靠字画为生了。
人生真他妈奇妙。
再一看他摆放笔墨纸砚的习惯,和他爷爷一模一样。
“……”沈青越提着笔,笑骂了句“靠。”
第63章 夏收(二更)
一个夏收, 姜竹又晒黑了。
不只是他,重新回来扫盲的小孩, 重新到山上找药草的村民全都黑了一个度。
姜家业有点儿肉的小脸都瘦了点儿,姜竹好不容易养起来点儿肉也没了。
平稳地收了麦子入了库,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是落下了,各家都准备好好吃顿面。
吕香梅原本是想让姜竹叫沈青越下山吃的,不过村里还有好多人家在晒麦子,一扬麦子到处是尘土。
沈青越的状况这几天都不适合下山。
吕香梅干脆擀好了面装篮子里叫姜竹提到山上煮, 再给他装上一大碗的炖肉。
来借酱的梁玉兰见她装篮子,稀奇道:“沈先生不下来吗?”
“说是不能见这么大尘土。”
梁玉兰啧一声,不能见尘土,那还真得住山上, 没人,土少, 要么就得住城里, 心想大户人家少爷就是娇气。
她回了家, 跟婆婆说了声, 给姜竹装了几个白面馒头。
姜竹和大伯家亲, 今年照旧只在姜大山家田里帮忙了。
不过夏收忙, 都要用牲口, 姜树一直用的驴车都得先还给他姐和姐夫用, 姜大山家里有驴, 姜竹的骡子和车借给他们家用了。
运麦子、拉碾子, 骡子都没少出力气, 壮年的骡子比驴可有劲儿,今年他们家挺省劲儿,都没喊俩姑爷回来帮忙。
姜竹不要钱, 饭也是在大伯家吃的,新磨了麦子怎么也该请他吃顿饭。
姜四山还盘算着等姜竹在老大家吃完面,明天再叫到他们家吃。
然而沈青越不下山,姜竹就得拎着饭菜上山吃,那沈先生不会做饭,一个人在山上得饿死。
一合计,得,面也省了。
请他俩吃馒头吧。
再给姜竹装一袋麦子。
姜竹家有石磨,都不用在村里挤了。
至于肉……
姜四山还酱酱时候理直气壮表示,肉他就不买了。
他得攒钱给大孙子念书呢。
反正姜竹比他家有钱,自己还会打猎,想吃猪肉能去买,想吃野味能自己猎,最近村子里好几家杀猪的,买肉都不用往远处跑,想吃什么他可以替姜竹跑个腿。
姜竹和大伯一家恍恍惚惚。
能从他们家拿到六个白面馒头,还给一麻袋麦子,这已经算铁公鸡掉毛的稀罕事了,完全超出了他们对姜四山一家的认知。
姜竹啃着馒头和沈青越说。
一咬开,竟然还有糖馅儿,他更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