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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愿吾儿愚且鲁(11)

作者:谢七少爷 时间:2019-04-07 17:15 标签:甜宠 年下 父子 架空 宫斗

  他知道他娘最喜欢吃柑子,因为喜欢,所以有了都不舍得吃,总喂给他吃。
  他站在那里等他娘的反应,等来等去等不到,终于灰心,慢吞吞地走回他堆着剥好的柑子的地方,一个一个开始吃。
  吃得眼泪都下来了。
  李言在偏殿看,看着看着就叹了口气,低声说:“是朕对刘氏不起,叫澜儿这么小就没了母亲。”
  谢别颇有些不以为然,但他还是十分温和得说:“陛下仁心。只是封六殿下为楚王的话,是不是太过了。毕竟大皇子还没有封王,四皇子也还没有,楚王年幼,却先封王了,是不是……?”
  本朝的皇子不是出生就能封王的。往往是要立储或者成年建府才会封王,就算没有建储或者成年开府,也要按照秩序来,有按照齿序封王的,那么皇长子李泾应该先封王;也有按照出身的尊贵先封王的,那么中宫所出的四皇子,也就是皇帝的嫡长子李源才应当先封王。
  李澜在皇帝的诸子中年纪最小,生母又最是位卑,分位不上九嫔,甚至李澜自身也有痴愚之疾,却率先封王,要何以服众?
  总不能说是要立他为太子罢。
  皇帝抿了抿唇,谢别顿了顿,温柔的声音像是潺潺春水一样流过皇帝的耳边:“追封刘婕妤为贤妃,以贵妃之礼葬之,哀荣重些,都无所谓。但封王之事关乎国本,还是不能草率。”
  李言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双瞳深邃得像是没有星月和灯火的夜。
  谢别蓦地一惊,他立时请罪说:“是臣失言!”
  李言没有理会他的请罪,只喃喃念道:“国本……好一个国本。”
  何为国本?封建太子,方为崇严国本。
  他看着谢别,问:“那老大和老四,子念属意哪个呢?”
  皇帝的语气不能算是不柔和,甚至亲切地称呼了表字,但谢别已是懊悔不已,深恨自己近来因为妻子的病情有些神思恍惚,说出了这样万万不该出口的话,立时拂衣跪下,叩首道:“臣绝无此意!”
  皇帝笑了,复又叹了口气,说:“子念不必如此。你我君臣这些年的交情,朕再怎么猜忌,再怎么刻薄寡恩,总不会是冲着你的。”
  但谢别怕得不是皇帝猜忌,他实在是怕皇帝受了刺激又要犯病。
  李言又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他透过偏殿的门看着静静地坐在刘氏灵前哭着吃柑子的李澜,心疼得不行。
  他走了出去,想要哄哄儿子,谢别站起来跟着他,还想再劝。
  李言低声说:“总不会把皇位给他,没人会忌惮他的。何必要忌惮他呢?朕意已决,冬至便封他为王。”
  谢别抿了抿唇,不再说话了。


第三十三章
  李澜被人叫醒的时候,他正伏在龙床边睡觉。醒时惺忪,白玉无瑕的面上被衣袖压出一道红痕来。
  李澜小时候就样貌极精致,如今长到十岁上,五官稍开,消去几分玉雪可爱,已经能看出俊美风流来。
  比他父亲年轻的时候更甚。
  乐意已经忍不住在心中惋惜了,这样的相貌,倘若不是个傻的,再过几年,必然是京中那些豆蔻年华的闺阁碧玉衷心所寄,绝不会逊于他父亲当年的风流。
  李澜揉着眼茫然地看了乐意一会儿,转脸去看床上,李言还在睡,他又看了眼更漏,和乐意打了个手势,揉着眼睛往外走。
  他这些年养在乾元宫中,与皇帝同食同寝,同入同出,群臣颇有不以为然的,谏也谏过,皇帝充耳不闻。
  更有年轻不知轻重的言官,与皇帝说一番袁绍刘表的故事,被责令拖出殿外挨廷杖。
  皇帝眉目含煞,阴沉得吓人,亲自在殿外监刑,更要百官同赏,就连丞相谢别都不敢劝。
  倒也是那年轻御史福大命大,廷杖打到一半,群臣噤若寒蝉的时候,湖畔跑来一只兔子。
  百官群臣眼睁睁地看见皇帝倏然动容,站起身来,循着皇帝的目光看去,一个玉雪可爱的男孩正往这里来。
  皇帝急趋几步将那男孩揽在怀里,用衣袖挡着他的眼,低声安抚了几句后厉声呵斥着跟着那男孩的几个大珰。
  李澜受策楚王的时候都没有那一瞬间在群臣面前更露脸。那年轻御史因此捡回了一条性命,不曾被杖毙君前,从此朝中,也无人再敢提皇帝偏宠幼子难定正朔的事。
  自丞相谢别上书进言,请策诸王,李言在隔年策了皇长子为魏王后,便连对李澜进楚王的非议都少了。
  谢别此时正站在外殿,看见李澜满眼惺忪地出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来,叫他:“六哥儿。”
  也是他乃天子腹心股肱,亲近帝室,才能叫这一声“六哥儿”,寻常臣子宫人,亲近些的便唤六殿下,不亲近的便要恭恭敬敬地称一声楚王殿下。
  李澜向谢别行礼:“谢丞相。”
  谢别一身朝服,风度翩翩,一身的儒雅谦和,温柔得像春水一般,他向李澜还礼,然后略俯下`身,从袖中取出一方绢帕包着的什么,李澜眼睛一亮。
  谢别打开绢帕,拈了块梅子糖递过去,还四下张望了一下。李澜瞪了乐然又瞪了乐意,然后凑过去,从谢别指尖衔走了那颗梅子糖。
  这梅子糖是谢别府上特有的,李澜很喜欢,可李言嫌李澜这几年吃糖太厉害,总管着他,也不许谢别把这个方子献进宫。
  谢别看着李澜眯着眼睛吃糖的样子,实在也觉得可爱,几乎想要揉揉他的脑袋,但是忍住了。
  他从袖中又取出一样东西来,是一封奏疏,他压低了声音道:“六哥儿,我这里有一个很要紧的折子。”
  皇帝病中不许人近前,尤其是臣子和皇子后妃,唯独李澜是特例。谢别如今倘若真有急事,就会来走李澜的门路。
  李澜眨了眨眼睛,回头看了看他父皇的寝殿,眉目间流露出一线忧色,和他眉宇间特有的纯净无邪糅合在一起,格外让人觉得心疼:“父皇昨夜都没有睡安稳,今早才退了烧……”
  谢别轻轻叹了口气,他把那封奏疏塞进李澜袖里,说:“那六哥儿快回你父皇身边守着罢。陛下若醒了,见你不在身边,却是不好。”
  李澜点了点头,却不动,仍看着他的衣袖。
  谢别笑了起来,将方还包着两块梅子糖的绢帕包递给了他。


第三十四章
  李澜回到龙床边,寝殿内空荡荡的。这两年李言愈发不喜有李澜以外的人近身,尤其是病中的时候。
  谢别几次婉转规劝过,但李言不听劝,他用漆黑的像是深渊的眼睛看着谢别,轻声说:“子念,我怕呀。”
  谢别看着抱着兔子滚在地上的李澜,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隐约觉得皇帝最喜欢的这个小儿子傻得太乖巧,太可人疼。
  这话是不能说和李言说得,他去问黎平,黎平反问他:“不知谢丞相你见过几个傻子?竟还能比出高低来了。”
  谢别哑然。
  何况日久天长地观察起来,这位楚王殿下也确实从不曾流露出一点不傻的迹象。
  于是他也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他转而去讨好李澜,用糖果点心,好叫小皇子能帮他在皇帝生病的时候递递折子。
  这些李澜都不知道。
  他在龙床边坐下来,忧心忡忡地看着仍在沉睡的天子——他的父皇,在梦中仍旧蹙着眉头,偶尔还会轻轻地挣动。
  李澜咬着手指,不知所措,又不敢碰他。
  他从住进乾元宫的第一天起就被反复告诫,皇帝睡着的时候不能出声,不许惊动。尤其皇帝极难入睡,又时常梦魇惊悸,倘被惊醒就是一夜不得安寝。
  李澜一开始不以为然,他觉得他和父皇一起睡得很好,父皇睡得很安稳,被他抱着手臂也没有惊醒。
  直到有一次他父皇梦魇压身,在睡梦中挣扎起来,李澜茫然地醒来,下意识地想把他叫醒。
  却听到他父皇惨叫了一声,然后他就被被一把推开,直直摔到了床下。
  乐意等人匆忙进来的时候李澜正在地上哭,额角在床腿的硬棱上磕青了一大块,在白玉也似的额上分明太过,叫人看着就觉得心疼。
  但所有人都顾不上看,因为皇帝已经坐起身,双眼却还蒙着一层冰冷的阴翳。
  他正把手伸进床头暗格里。
  乐意吓得亡魂直冒,惊声叫道:“陛下醒来!”
  李言床头暗格里放的一不是传奇话本,而二不是淫乐器物——是上好了弦的重弩!
  李言这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慢慢地眨了眨眼,眼底的阴翳渐渐褪去,他用力揉了揉眉间,惊魂未定,向床前扫了一眼,顿时变了脸色:“澜儿!”
  乐意赶紧把李澜抱起来放回床上。
  李澜顾不上哭,爬过去一把抱住李言放声抽泣:“父皇!澜儿错了……你别不要我……澜儿会、会很乖的……你别不要我!”
  李言的心都在发颤,他抱住李澜,厉声斥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太医!”
  李澜从往事里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抬手摸着额角。
  那里光洁饱满,也没有留下伤疤和印痕,但当时足足青了一个月。
  用黎平的说法,幸好本来就是个傻的,否则多半就更傻了。
  李澜没觉得自己傻了,他只是偶尔会头痛,但他从不对任何人说。
  他只要负责陪在他父皇身边,哄着他父皇高兴就可以了,不需要头痛。
  李澜刚才的睡意被打断了,可是他父皇还没醒,他有些百无聊赖,抱膝靠坐在床前吃完了剩下两颗梅子糖之后,他拿起了手里的奏折。
  他父皇喜欢抱着他看奏折,不时点着读一段,再自言自语地骂骂大臣。
  五年了,再傻也看会了。
  何况李澜从来都不傻。


第三十五章
  李言慢慢地睁开眼,他有些头疼,低烧褪了,却出了一身汗,湿冷粘腻,难受得紧。
  他一时没有动,眼睛看着明黄盘龙的帐顶,有些模糊的视线逐渐分明起来后,他又闭了闭眼。
  一声纸页翻动的声响传入耳中,李言愣了愣,他侧头,只能看到靠坐在床前地上的李澜的脑袋。
  自从册了楚王之后李澜就开始留发,如今也像模像样地束着一枚玉杯似的小玉冠,发冠有些斜。
  要是往常李言肯定会觉得可爱,把爱子抱在膝前给他正正冠也是会的。
  毕竟他病中昏睡,床前却只放李澜一个孩子守着,其实是有些难为人的。
  毕竟连兔子都不能给他抱进来。
  他慢慢地撑起身,绸被从身上滑落下来,李澜耳尖一动,跳起来看他:“父皇您醒啦!”
  他手里还拿着那本打开的奏折。
  李言觉得晕眩,他的目光盯着那本打开的奏折,挪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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