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愿吾儿愚且鲁(21)
黎平瞪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指着乐意说:"瞒着!皇帝要是知道了这事犯病作妖,我就……我就告诉谢丞相去,你等着看谢子念会不会弄死你。"
乐意和乐然都是打小跟着李言的老人了,对谢丞相的了解也要较外人更深一些,不自觉地就闭紧了嘴巴。
黎平见状不再说笑,捻须道:"肋骨应该是断了,但是伤的不算重,脏腑都是好的,这算是大幸了。只消卧床休养,慢慢的就会好了,你们切记不要让他乱动,否则骨头长歪了,仔细要打断重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李澜眨了眨眼睛正好醒来,听了就扁了扁嘴,一副被吓到了的样子,黎平立刻喝止他:"不许哭,也别说话,还嫌不够疼?"
李澜只好把哭憋回去,眼泪汪汪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双眼倒是恢复了那般可爱乖巧的神采,黎平看得嘿了一声,伸手在他额上弹了一下:"毛都没长齐倒会逞英雄,这么孝顺你怎么不去卧冰求鲤?"
李澜眨了眨眼睛,挂在睫毛上的泪水就这么滴了下来,脸上却写满了好奇:"卧病……求……离?"
黎平就在自己头上敲了一下,想,自己一定也是脑壳坏了。
身后却传来皇帝的声音:"澜儿,倘若父皇想吃鱼,你会怎么做?"
李澜差点就爬起来,被黎平一把摁住凶他:"说了不许动!"
李言缓步走到床前,先是伸手在黎平额上弹了一下,权当为爱子报仇。这才看向病床上的李澜。
李澜殷切地望向他,义正辞严:"叫乐然马上去御膳房给父皇端!"
李言不禁莞尔:"御膳房没有呢?"
"那……"李澜想了想,说:"荷花池子里有。澜儿给父皇捞!"
李言没说话,黎平已经忍不住了:"你会水么,就捞。"
"水……不会。"李澜又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地道:"可是父皇想吃。父皇想要的,澜儿想给父皇。"
第六十二章
李言心软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黎平早已知趣地站起身,他拂衣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揉了揉李澜的头,又小心翼翼地用拇指指腹轻轻碰了碰爱子颊上的掌印:"疼么?"
李澜想摇头,看见黎平吹胡子瞪眼的,只好作罢,眨巴着眼睛说:"不疼。澜儿不好,父皇不气。"
李言抬手按了按心口,李澜的温柔无孔不入地包裹住他,一点点涨上来,将他整个人都浸在里面,温暖得叫他觉得筋酥骨软,顾不得时刻就要没顶都不想出去。
李言动容地想,明明还是这么小的孩子……
他又想,我可能真的离不开澜儿了。
但他还是没有这么快地将动容表现出来,皇帝伸手去握爱子的右腕,轻声道:"你今天吓到父皇了。"
李澜小声地喊了"父皇",李言在他腕骨上捏了捏,有些惊讶地低下头去,像是才知道这个小儿子已经长得这么大了,手下摸到的已全然是一副少年人是筋骨。
他定了定神,握着李澜的手腕说:"以后不许你在父皇面前握剑。"
李澜轻快地应了一声好,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无限贪看。
李言忽然觉得困惑,他低下头看着李澜的眼睛问他:"澜儿为什么要对父皇这么好?"
后面站着的三个人都在一瞬间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没成想李言问完自己就笑了,他想起了最开始遇到李澜的时候,伸手挠了挠爱子手心的薄茧,自答道:"因为父皇好看,是么?"
说着又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脸:"澜儿长大了,父皇也老了,以后就不好看了。"
李澜反握住他的手,着急地说:"好看的!父皇……父皇怎么样的都好看的。"
说着也学着李言的样子,伸手在他手心里挠了挠。
皇帝的手心甚至比他自己的还软,登基十年,再也没有摸过兵器,只有常年执笔留下的薄茧。李澜忍不住又摸了两下,才说:"澜儿不对父皇好,对谁好?"
他说得天经地义,仿佛玉律金科天公地道,更从未思考过要有所更易。
李言听得呼吸一滞。
黎平和乐意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傻是真傻,嘴甜也是真的甜,难怪这么多年都把皇帝哄得妥妥帖帖的。
李澜却以为他爹不信,声音有些发急:"澜儿只有父皇!没有别人了,只有父皇。父皇对澜儿好……澜儿不对父皇好,对谁好?"
李言轻笑了一声,用指腹轻轻压了压他脸上红肿的指痕:"父皇对你发脾气,你也……不怨么?"
李澜咬了咬嘴唇:"澜儿是……傻子。父皇生气,一定是澜儿不好。"
李言回头幽幽地看了一眼身后听了这句就白了脸的乐意乐然和黎平,没有计较,转回去叹气:"澜儿才不傻。澜儿是父皇的宝贝……是上天怜我李言,赐下的恩眷。"
他低下头去,迟疑了片刻,顿住了动作,小声问:"父皇想要什么,澜儿都会给父皇么?"
李澜嗯了一声,捏着他的小指拉了个勾:"都给父皇。澜儿的命,都是父皇给的。澜儿是父皇的,父皇要什么,澜儿都给。"
李言低笑出声,他继续了刚才的动作,低头轻轻地吻了吻李澜的眼睛。
皇帝的嘴唇薄而冰冷,李澜却连下意识的闭眼都没有做。
湿润的睫羽打湿了皇帝的嘴唇。
李言轻而珍重地说:"父皇绝不会再打你了。"
第六十三章
王渐袖着手,小幅度地搓着指尖,殿外还在落雪,冷得紧。
谢别站在他旁边,笼着手,老神在在的样子。王渐凑过去说:"谢丞相听说了吗,晋王(李源)府上也有喜信了。"
谢别略低下头笑了笑,说:"不曾呢。晋王大婚才多久,就有喜信了?倒还真是勤恳。"
他声调温柔,但调笑的意味不会因此稍减。
王渐听得这句勤恳,也笑了出来,想了想又叹气:"这不是……只能在这上头勤恳了么。"
说着又想起那个俊美非常的少年来,神色不由微妙了些:"不比那位,倒还能读读奏折,侍奉侍奉笔墨。"
谢别就叹了口气,抬眼望着殿内,摇了摇头,没说话。
当年好不容易劝得皇帝首肯,叫诸子出来拜见重臣,谁知后来得报说是三位皇子在小校场同楚王起了冲突,事后除了楚王李澜,全都挨了三个月禁足的罚。
虽说后来皇帝也定了诸皇子出阁读书的事,但就谢别看来,皇帝对那个傻儿子的宠爱才更出格。
他早知道李澜识字,但皇帝一意瞒他,他只好装作不知,可那次在皇帝病中谒见时居然撞见皇帝叫李澜念奏折,这很有些挑战了他的底线,可惜他是争不过皇帝的, 看着皇帝闭着眼不说话,而李澜又小心翼翼凑过去给他揉胸口的样子,谢别就只能服软。
转眼这么多年了。
谢别掐指算算,来年就连李澜都要十六岁了,也该和他的哥哥们一样,大婚然后出宫开府了。
到时候才能叫人心安。
这样想的时候,乐意匆匆出来,向他们俩行礼:"谢丞相,王尚书,陛下请您二位进去。"
步入殿内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矫矫不群的俊美少年在为皇帝整理奏疏,他做的极娴熟,把奏疏翻开几页看一看,就放到一摞里去,把桌上的奏疏全都分好了,便在皇帝脚边坐下,趴在皇帝腿上。
李言伸手在他额头上弹了弹,笑道:"像什么样子?"
李澜仰着脸,十分娇憨地道:"澜儿要吃红枣糕,父皇答应的。"
李言没奈何地摇了摇头,说:"这么大了还这么爱吃甜食,不像话。"却又转头对着一边侍立的乐然道:"红枣糕还没做好么?你再去催一催,澜儿这是饿了,讨食儿吃呢。"
被晾在阶下的王渐和谢别都是习以为常的了,王渐甚至还自语了一句"可惜了"。
可惜这样俊美的少年郎,怎么竟是个傻子。但凡他神智能稍好一些,京中不知有多少女郎要为他春心萌动的。
谢别眯着眼,没有答话。
李言安抚下李澜,才开始同谢别还有王渐说话,更易税制的推行困难重重,王渐也是因为此事才被谢别推荐回朝的,李言对此很是上心。
才说了没一会儿,忽然有一个内侍匆匆进来,乐意便出去了,片刻后喜气洋洋地向皇帝行礼:"陛下大喜,魏王(李泾)府上来报,皇长孙降诞!"
这确实是喜事。魏王李泾的元妃第一胎生了个女儿,没想到这么快就给皇帝生出了长孙,皇室添丁进口,是极喜气的事情。
尤其是在皇帝多年不幸后宫的当下。
谢别和王渐同时向皇帝道贺,李言抚着李澜后颈的手停了停,并不像臣子们以为的那样高兴。他低着头看了看趴在他腿上有些昏昏欲睡的李澜一会儿,才徐徐地道:"就按规矩赏赐下去罢。"
顿了顿才说:"去传陈勉来,叫礼部拟个条陈。"
第六十四章
夜里的时候李澜还是同他父皇一起就寝的。
已经不小了的皇子在龙床上滚了两圈,长开了的李澜四肢修长,身材结实匀亭,加上一副结合了父母所有优点的好相貌,和滚了两圈后散开的亵衣下结实的胸膛,总引得侍女们红着脸偷瞄。
李澜的肤色白皙,但是不论春夏秋冬,总会在小校场上疯玩,夏日暑热,一不小心晒成铜色,将养到现在,身上的色泽仍旧像是杏酪上浇着的蜜糖。
一张脸倒是白净,越发显得皮相出挑,衬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却又不像是一个高大的少年郎了,仍旧是一身的孩子气。
乐然狠狠瞪了那个几个侍女一眼,又看了眼翘着脚托着腮巴望着门口楚王殿下,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六殿下长得甚好,小时候和皇帝睡在一起,尚可以说是皇帝舐犊情深。
但皇帝本就不是舐犊情深的人,这亦是众所周知的。
如今李澜一年年的大了,几个哥哥陆续大婚然后出宫建府,他却仍旧和皇帝同食同寝,亲若一体,甚至皇帝还经常叫他整理奏疏,病中懒动时直接叫他读了也是有的。
加上李澜颜貌姣好,又和皇帝亲密得过分,自然不免有人传出些难听的闲话来。
乐然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不想回想皇帝听说那些闲话的时候,脸色有多难看,更不愿回想那阵子宫里到底杖杀了多少碎嘴的宫人。
但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其他三位殿下在六殿下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大婚了。
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李澜已经从床上跳了下来,赤着脚跑到殿前,抱住了挟着一身风雪回到寝宫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