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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愿吾儿愚且鲁(12)

作者:谢七少爷 时间:2019-04-07 17:15 标签:甜宠 年下 父子 架空 宫斗

  李澜笑得一如既往的天真无邪,灿烂可爱,李言却觉得身上发冷。
  是什么时候?
  到底是怎么……
  这么久了,朝夕相对,他竟毫无所觉。
  李澜看见他爹的眼神盯着自己手上的奏折,就合上了递过去:“是谢丞相刚才拿来的,说很要紧。”
  说着还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澜儿吃了他的梅子糖——只吃了三块!”
  李言仍旧一言不发,只是觉得晕眩,发冷。
  他百思不得其解。
  乐意乐然等听到小皇子说皇帝醒了,也都纷纷领着人进来,却看见皇帝抬手指了指楚王手里的折子,一字一句地问:“上头写得什么?”
  乐意和乐然对视了一眼,不知皇帝是在和谁说话。
  谢丞相过来就直接把折子给了六殿下,他们二人谁也没看过。
  就是拿到了也不敢看啊。
  四目相觑间,却是李澜偏了偏头,眨了眨眼,说:“巩州刺史方旻说,今岁大旱,恐有蝗……好像是要钱粮什么的……后面的,澜儿还没看。”
  殿中一时静的无声。
  所有人都惊诧莫名。
  李澜不觉,他把折子递给他父皇,的同时下意识地舔了舔左手发黏的指尖,上面还残留着一点梅子糖的酸甜味。
  李言抬手接过了那封折子,翻开就看见“臣巩州刺史方旻顿首再拜”的字眼。
  他把折子丢开一边,低低地笑了出来:“……旻也认得?”
  李澜眨了眨眼,不知道他父皇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说:“之前惹了父皇生气,被罢官的那个卢钦旻,不就……?父皇还说,凭他也配钦若旻天?*”
  李言又是笑,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了不得,连钦若旻天也记得么?”
  乐意和乐然已是惊呆了,六殿下从没有开过一日蒙,读过一天书,却竟会看得奏折,识得《尚书》里诘屈聱牙的字句。
  这太匪夷所思了。
  李言轻轻地拍了拍身边的床榻,说:“澜儿,上来。”
  李澜乖乖地脱了鞋爬上去,膝行到他父亲身边,仰着头看他。
  这一双眼睛干净漂亮,像是用水洗过的黑琉璃一样,仿佛未蒙半点俗世尘垢。
  当真未蒙半点俗世尘垢?
  李言嗤笑了一声,忽然伸手,捏住了爱子白皙脆弱的脖颈。


第三十六章
  乐意和乐然吓得亡魂直冒,直直跪在了地上:“陛下三思啊!”
  二皇子李汤当年死的不明不白,多有传说干脆就是皇帝授意,也不过是捕风捉影;可现在,乾元宫里太监宫女二三十人都在看着,皇帝难道真的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手弑子不成吗?
  虎毒不食子,即使是桀纣那样的暴君,也从未见过其亲手弑子的先例。
  皇帝的眼像是漆黑的冰,他的手指一边在无意识地收紧,一边在发颤。
  李澜却定定地看着他,眼里依然只有炽烈的倾慕,和些微的不解。
  他用甜甜软软的嗓音说:“父皇,你弄疼澜儿了。”
  李言手上的力道下意识地收住了。
  手掌下的脖颈细瘦得脆弱,皮肤是少年人独有的光滑,喉结尚不分明,颈侧的血脉搏动倒是清晰,一下一下地敲着他的手心。
  李言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松手,只是一颗心天上渊下来回的落,心里的畏惧让他连嘴唇都在颤抖。
  他畏惧欺骗,却从未这么畏惧过与眼前这个人相关的一切都是欺骗。
  他居然又出了一身汗。
  汗湿的手心湿滑,他慢慢地又加大了握着李澜脖子的力气,少年眉头皱了起来,露出痛楚和不解的神色?
  李言深深吸了口气,他有多喜欢李澜他现在就有多失望难过,可李澜还在用那双湿漉漉的、黑亮得不染片尘的眼睛看着他,眼里的孺慕真挚,烫得李言手抖得厉害。
  不能不教而诛。
  他想,他得给李澜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李言深深地吸了口气,松开手,却把那本奏折扔在了李澜身上:“谁教你的?这些,到底都是谁教你的?”
  李澜正在喘息着呛咳,伸手捂着喉咙,闻言抬头,便是十二万分的委屈:“是……咳咳咳,是父皇。”
  李言闻言嗤笑,分明不信:“朕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些?”
  李澜想了想,说:“父皇说得每一句话澜儿都记得。父皇看奏折的时候,把澜儿抱在腿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会的澜儿。”
  李言惊异地打量着他。
  他读奏折时确实常常自语,好用手指点着句子斟酌臧否,但他不知道李澜这样都能学会文字。
  他看着李澜,眼里仍旧戒备,杀意却渐渐消退。
  沉默片刻后他转头看向乐意:“让黎平给朕滚过来!”
  说着又指了指李澜,对乐然说:“带他下去。”
  乐然急忙上前,扶李澜起来,退了下去。
  黎平对着皇帝凶神恶煞的眼神,照旧不惧,气定神闲地道:“聪明的傻子也是有的,常见的就是过目不忘。若非举止神态不似常人,懵懂痴憨,进士考不到,明经倒是很容易。”
  李言沉默地看着他,手里端着药碗,一口一口地品着汤药的苦。
  黎平知道皇帝想问什么,他说:“你这些年,明里暗里试探了这么多次,他到底傻不傻,你应该是有数的。真的心怀鬼胎,识字又哪会叫你知道?”
  李言默然。
  黎平叹了口气,说:“真的有心,就不会给自己坐实一个傻子的名头了。你最爱想东想西,我不与你说更多,要怎么想都是你的事。我要说的是,我觉得有他在你身前挺好的。他是你的心药。”
  李言看着他,冷笑:“你说的朕好像离不开他了似的。”
  说完这话,李言便转头向乐意道:“传旨,叫楚王李澜即日便搬回重华宫去。”


第三十七章
  重华宫自从刘婕妤故世后,空了很多年。
  李澜被乐然带回重华宫,仍旧是懵懂无知的模样,不管唉声叹气的乐然,自己抱着兔子在陌生又熟悉的宫苑里撒了一阵欢。
  兔子还小,取名琼瑶,是琼琚的继任。
  李澜曾抱着拳头大的琼瑶问他父皇这是不是琼琚,李言摸着他的头温声安慰:“它和琼琚一模一样,你就当它是琼琚转世罢。”
  “那我们为什么不叫他琼琚?”李澜仰着脸问。
  李言用指尖捻去他嘴角的碎桃酥,无意识地递到唇边舔了舔。
  很香,而且不算太甜。
  他就拈了块桃酥说:“你要叫它琼琚也可。”
  李澜举着小兔子雀跃道:“那父皇你快、快下旨把我娘的转世找来,那澜儿就又有娘亲了。”
  正在吃桃酥的李言闻言一怔,他又咬了一口酥饼,沉默地吃到只剩一口,塞进了李澜嘴里。
  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娘死了,澜儿。不会再回来了。这兔子也不是琼琚的转世,它是另一只兔子,叫琼瑶。”
  他说完就盯着李澜看。
  李澜嚼着桃酥懵懂地看着他,倒也没什么失望的神气,只是懵懂地哦了一声。
  李言就这么一直看着他。
  李澜又吃了半块桃酥,仰起头问:“那娘亲也不会回来了吗?”
  李言点了点头,说:“不会。”
  失望终于露出了一点轮廓,李澜把手里那半块桃酥搁下,不吃了。
  李言摸了摸他的头,指尖顺着孩子细软的发抚过去。
  李澜被摸得很舒服,眯了眯眼睛。
  李言心里一动,忽然对他说:“以后父皇死了,也是一样,再也没有了。”
  李澜猛地睁大了眼睛,黑亮的瞳子里有泪涌上来,抱住了他的腿撕心裂肺地喊:“不要!”
  李言被吓了一跳,连乐意他们都被惊动了,纷纷进来,却见皇帝安然无恙,倒是楚王哭的撕心裂肺。
  李言蓦地醒过来。
  梦境太清晰,他几乎要以为是事实。
  坐起身揉了揉眉心才想起来,确实是事实。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
  李澜换了个兔子,他把李澜吓哭了。
  李言在黑暗里笑了一声,他伸手向身边摸,想要揉揉爱子细软的头毛,却摸了个空。
  皇帝眉头一凝,挑开床帷想要唤人,却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的宝贝澜儿此时应该已经在重华宫睡下了。
  李言松了一口气,却又愣住,半晌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想起白日里黎平对自己说,李澜是自己的心药。
  初罹此疾的时候,曾有太医献阿芙蓉丹*,说是可以镇痛凝神,解忧舒心。
  他叫小太监试药,也确实个个仿佛升仙一般,意犹未尽。
  李言当时初登大位,被梦魇和惊悸纠缠得不能安寝,闭上眼就是尸山血海,骨肉至亲的冤魂死不瞑目向他索命,由是心动。
  只是未及服药,黎平便冲了进来,抢过他手上的丹药掷在地上踩碎了,又按着献药太医的头要他自己吃。
  他才知道阿芙蓉虽然能镇痛安神,使人飘飘欲仙如登幻境,用久了却要蚀空人的根本,还会成瘾。
  从此无一日可离此药。
  他叹了口气,慢慢地躺了回去。
  黎平不许他吃阿芙蓉,却把李澜塞给了他。
  隔日晨起,乐意上前服侍皇帝更衣,却见皇帝眉目里都是疲惫至极,轻声吩咐他:“你待会儿去重华宫传旨,叫澜儿搬回来罢。”
  *阿芙蓉:鸦片


第三十八章
  李言以为李澜昨晚应当是睡得很好的。
  李澜是个体贴的孩子,知道他眠浅梦噩,守着他睡时,寻常一夜一夜地都不敢动。
  如今一个人睡,料想是睡得好得不得了。
  李言又觉得有些生气了,李澜不在他身边,他便一夜难寝,那混小子倒睡得好,逍遥自在的。
  皇帝下了朝,按例要升殿理政。
  李言冷声对乐意说:“去叫澜儿过来。”
  乐意迟疑了一下,说:“陛下,今晚可能不能把六殿下接回乾元宫来了。”
  李言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冷眼看着他。
  乐意便更拘谨了些,小声说:“六殿下病了。”
  皇帝眼里常年封冻的漆黑冰原倏然颤动起来,被怒火轻易烧穿了:“混账东西!乐然是怎么伺候的?先前那么几年澜儿都不曾害过病,不过一晚而已,澜儿就一晚上不在朕眼前,怎么就病了?”
  乐意缩了缩脖子,说:“六殿下哭了一夜……”
  李言的气势汹汹便忽然难以为继。
  虽然乐意没有明说,但他很清楚的知道他的澜儿是为什么会哭的——一定是到了夜里见还没有人接他回来,以为父皇不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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