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朕皇陵远亿点(119)
赵珩看了两首,写得的确缠绵悱恻,动人惆怅。
语调依旧含笑,道:“诸卿也同裴侍郎一般想吗?”
皇帝没有让在京五品以上官员日日都来开大朝会的习惯,多只召见可用的能臣干吏,故半年间,百官见到皇帝的次数并不多。
对皇帝的印象,还是个模糊朦胧的影子。
只是脾气较之从前好上太多,至少数月间,再未听过皇帝动辄凌虐宫人至死的传闻。
有官员见赵珩不怒,大着胆子道:“陛下,臣以为裴侍郎此言不无道理。”
新政背后到底是谁在操控尚未可知,但朝臣多不觉得这位惯怠懒朝政的帝王能有如此雄心和魄力。
说不定,是姬循雅一意孤行,而皇帝悄然反对。
便决意赌一回圣心。
赵珩又翻了两页。
见诗句用词愈发艳丽大胆,不由得挑了下眉。
在官署里看艳词,这位裴澄侍郎好有闲情逸致。
冯延年安静地立在皇帝身侧,那少年见皇帝垂眼凝神,以为帝王若有所思,下意识看过去。
秀目一扫,见到了诸如掐蕊垂露这般意味深长的词句,霍然扭头。
细白的耳垂立刻火灼般地赤红,不可置信地瞪向裴澄。
裴澄居然在官署看这玩意?!
等等为什么陛下也在看啊?
羞恼与震惊混合,烧得少年脸愈发红艳。
赵珩轻点了下头,道:“继续说。”
那官员心中一喜,“陛下,臣以为善政最该的便是少扰民生,”前一句尚算不错,旋即话锋急转,“譬如时下新政,”声音微压,“弄得州府不宁,百官疲于应对,百姓怨声载道。”
有官员唯恐落于人后,忙道:“臣亦做此想。”
“臣也是。”
“臣亦赞同张大人所言。”
义正词严,冠冕堂皇。
“荒唐!”那少年来时听到裴澄的话已有三分火气,闻言再忍不住,道:“自明远施行新政以来,田土较前几年增加了七成,若真如这位张大人所言民怨沸腾,难道百姓皆是疯子,偏要一边涌入明远的官府,更改地契,一边大骂新政误国误民?”
这少年才从明远回京述职没几日,对当地情况再清楚不过。
今日听了这些颠倒黑白的话,焉能不怒?
语毕,冷笑了声,不屑地环视了圈在场诸人,“恐怕新政不是误国误民,误得是诸位的生财之道!”
言辞尖利,刺得一众官员脸色惊变。
有人心事被戳破,恼羞成怒,厉声道:“周小舟,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少年便是赵珩回京那日,直言冯延年谄媚,姬循雅跋扈的小周大人。
“唰——”
是书页翻过的声音。
明明不大,却令整个官署厅堂瞬间安静了。
在一片死寂中,那人猛地回神,冷汗瞬间渗出如雨。
赵珩心平气和地问:“周卿是何身份?”
那人嘴唇发抖,颤声道:“臣,臣失言。”
赵珩淡淡道:“周卿乃我昭朝官员,在其位谋其政。”他抬眼,看向那人,“你所言,倒令朕不解了,难道尸位素餐,于国事一无所知,才叫,自矜身份吗?”
阳光透过窗棂,撒入帝王的眼睛。
流转的光华中,帝王双眸若有灿金闪烁。
壁画图腾上,精雕细刻,以最精美剔透宝珠镶嵌的龙眼,莫过于此。
那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陛下恕罪!”
赵珩道:“裴侍郎,”此时此刻,他语气居然还可称温和,“你说,朕该恕他吗?”
在场众人猛地打了个寒颤,看向帝王的眼中浮现出了几缕畏惧。
赵珩哪里是不支持新政,方才静默不语,分明是在看谁于国无用,又心怀二意!
裴澄看了那那官员。
那官员幅度很轻地扭头,看向裴澄,满眼哀求。
裴澄方才还被众官员簇拥奉承,俨然一副领头人的架势,不肯就此低头,咬了咬牙,道:“陛下,臣以为朝堂辩论,一时激动,或有失言之处乃人之常情,并非大错。”
好好好。
赵珩露出一个笑,道:“既然裴侍郎这样说,朕便允准侍郎的求情。”
那人猛地抬头,惊愕地看向皇帝。
就这样?
诸位官员惊讶地想。
原以为是雷霆之怒,却被轻拿轻放。
连裴澄本人都有种飘飘不真实之感。
但转念一想,他家与姬将军结交,皇帝忌惮姬循雅,自然不会拿他如何。
还未来得及绽开笑脸,却听赵珩道:“但事情到底由侍郎所起,”帝王容光凌厉,晃得人眼都发疼,众臣无不垂首,不敢直视天颜,“侍郎既大谈新政为恶政,想必对新政知之甚深。”
裴澄刚落下的心又猛地随之提起。
“只要裴侍郎能大致说出新政方略,朕就恕了他。”
赵珩弯眼,笑道:“如何?”
平心而论,赵珩笑起来粲然生辉,他气韵贵不可言,如世间奇珍异宝尽陈于眼前,宝光灿灿,华美非常,不可谓不漂亮。
但此时此刻,正厅内恐怕少有敢于欣赏这种华贵之美的人。
羞恼非常,裴澄张口欲言,却发现自己竟真对新政一无所知。
“臣,臣……”
冷汗顺额角淌下。
周小舟轻嗤了声。
目光扫过垂首静立,唯恐被赵珩注意到的官员们,皇帝语气依然平和无波,“诸卿,无一人知晓吗?”
话音未落,众人黑压压地跪了一片。
“请陛下恕罪——”
裴澄余光一转,见众人皆跪下了,只得一撩衣袍,跪倒在地。
汗珠落地。
“哒吧。”
洇出一圆深色。
赵珩眼中最后一点笑意随着官员叩拜的动作,烟消云散。
这便是,我朝精挑细选出的,出身显贵,满腹经纶的官员们!
皇帝开口,声音陡然冷了,“无知无德,也配妄谈新政祸国殃民。”
天子一怒,威势迫人,压得众臣几乎喘不过气来。
帝王寒声道:“户部官员忝居官位,无一字利国利民之建言,却渎职怠政,又污蔑同僚,不堪为人臣,传朕旨意,今日户部在正厅闲谈的所有官员,一律褫夺官爵。”
全部革职?!
众皆骇然,颤抖地强吸一口气,想要求情,却不敢。
连周小舟都瞪大了眼睛。
虽然他对这些官员全无好感,但没想到陛下会将他们全部罢官。
真是——目光悄然看向皇帝,小周大人愣愣地想,太有魄力了!
“啪!”
有什么东西落地,惊得众人浑身一颤。
却不敢抬头去看。
离得最近的裴澄瞪大了眼睛。
那是,桌案上的诗集。
帝王却笑了,然而语气中丁点笑意也无,听得官员们颤得愈加厉害。
“既然诸卿一心风月,无心朝政,就免官回家约二三友人,吟风弄月去吧!”
死寂。
心绪翻腾,紧张、恐惧、后悔等种种情绪混杂,弄得众人头晕目眩。
风过正厅,明明很是凉爽,却见朝臣面上皆无比水亮,更有甚者,连官服背面都被冷汗打湿。
沉默一息,冯延年从赵珩身后走出,躬身俯首道:“陛下,臣为户部之首,本就有约束官员之责。”
尚书大人!
这些官员不管平日里心中对冯尚书是不屑还是其他什么,此刻见他出来,感动得简直要热泪盈眶。
周小舟一愣,看向冯延年。
陛下在敲打户部官员,冯延年怎么出来邀买人心?
赵珩闻言,不阴不阳地嗯了一声。
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冯延年道:“臣约束不利,请陛下降罪于臣。”
青年尚书身长玉立,而今在帝王面前垂首弓腰,依旧显得笔挺。
朱红官服艳若流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