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朕皇陵远亿点(76)
对啊,难道姬循雅什么都不问,他便无话可……想法猛地截住, 赵珩晃了晃脑袋,在心中大骂癫症传染, 道:“你想听什么?方才池小苑与朕说话的细节?有用的话太少,他大半时辰都在哭。”
姬循雅盯着赵珩开开阖阖的嘴唇看,“太祖皇帝是陛下先祖,既为后嗣,当知道好些旁人不知道的秘事。”
姬循雅问这个作甚,太祖本纪诸位王侯功臣的列传不够他看吗?
赵珩不动声色,“譬如?”
莫非姬循雅想问,泰陵在何处?
“譬如,”指下用力,但不疼——有姬循雅的手在刀锋下面托着,自然不疼,“太祖皇帝的那位,神秘非常,连名姓都不曾留下的此生,”锋刃轻易割开皮肤,“挚爱。”
血腥气自下而上,萦绕在赵珩鼻尖。
一线血,顺着雪白的刀刃向下淌。
赵珩忍不住重重吸了口气。
他是真怕姬将军再这么疯下去,尚未亲手杀他,反倒先把自己磋磨祸害死了。
姬循雅是感觉不到疼吗!
或许是赵珩盯着他手指处伤口看的目光过于明显,姬循雅莫名地觉得伤处发烫,痒热交织,却半点痛楚也无,拇指松力,刀刃向下一滑。
下一刻,赵珩抓住这个破绽,用力一挣,竟直直朝刀刃撞去!
姬循雅目光骤厉。
赵珩速度太快,收刀已然来不及,他来不及细想,霍然松手,刀刃“咣当”一声地砸到地面。
赵珩猛地回神,本被他气得手已扬起,欲再给他两下,目光落到姬循雅脸上还未消去的红痕,动作顿了顿,视线下移,又看见了他伤痕累累的右手,鲜血汨汨流淌,染得袖口红黑二色斑驳交错。
赵珩:“……”
默默放下手,心火却越烧越旺。
姬循雅俯身,他今日如赵珩一般,穿了件玄色广袖常服,许是怕地上的灰尘弄脏衣袖,受伤的手去拾刀,另一只手撩勾起衣袖,姿势分外矜雅。
洁净至极,除了袖口处的血,可谓不染纤尘。
赵珩忍了忍,最终一脚踹在姬循雅膝上。
他没用力,经年习武,下盘本该极稳的姬将军身形却晃了下,赵珩一怔,手比脑子更快,一把抓住了姬循雅的肩膀,将他向前带。
姬循雅站稳,朝赵珩露出个很感激的笑,“多谢陛下。”
笑容柔软而清亮,却很有几分昔日二人尚疏离时,循雅公子冰清玉质的洁净模样,仿佛刚才拿刀逼问赵珩,却不问任何问题的疯子不是他似的。
赵珩被这个笑晃得有些睁不开眼。
他有病,他有病。赵珩在心中默念,不要和他计较。
赵珩冷眼看了姬循雅片刻,后者先抽出手帕,就在皇帝以为他要处理伤口时,他以手帕,细致轻柔地擦了擦只沾了丁点血的小刀,而后将刀送入袖中。
“怎么了?”姬循雅问。
赵珩夺过手帕,绕着姬循雅受伤的手狠狠缠了两圈,勒得死紧。
姬循雅望着赵珩,皇帝素日满是笑意的眼眸中此刻尽是山雨欲来的阴沉,威势骇人,若换了常人,此刻大约已经被吓得跪下请罪,姬将军却一眼不眨地看,忍不住弯了弯唇,“陛下,你生气了吗?”
难得看见赵珩除了笑以外的神情,姬循雅忍不住多看了眼。
又看了一眼。
似乎只要他受伤,无论轻重,都能引得赵珩注意。
“没有。”赵珩绑完伤口,将指尖上的血就着姬循雅的袖子蹭干净,淡淡回答道:“朕在高兴,朕看到以将军这般折腾自己,必然命不久矣,不废朕一兵一卒,朕喜不自胜。”
姬循雅反扣住赵珩的手,“臣想到陛下与臣同生共死,亦觉欣喜。”
赵珩手在痒。
这次倒不是想扇姬循雅,而是想掐死自己。
用蛊把他们二人性命绑在一处,对姬循雅非但不是约束,却是将锁链锢在了他自己颈上。
受伤的手与赵珩的紧密相贴,有未擦干净的血,被姬循雅似是不经意间,蹭到了赵珩的手腕内侧。
他皮肤白皙,那处肌肤更比别处细腻,白得几乎透明,几道血痕黏在上面,红与白对比鲜明,美玉生瑕般,莫名有种亵渎之感。
“陛下还没回答臣,太祖陛下那位皇后的事。”
赵珩却道:“朕要查明远张氏。”
话锋转得突兀,姬循雅垂眼,只觉心口不适,似有人用小刮刀一寸一寸地往下削皮肉般疼,面上却不露分毫,微笑道:“陛下先前同臣说了。”
掌中手腕欲抽离,他用力攥住,继续道:“只是此时陛下可用之人不多,就算有,张氏在地方树大根深,势力盘根错节,即便派干吏去料理,有天威在上,派去刺史的结果,难免不是因故殉职。”
赵珩挑眉,姬循雅说得毫不留情,只差没将他这个皇帝无甚权威,世族皆不将您放在眼里明言,可他未再挣扎,任由姬循雅握着,“依循雅所想,朕当如何?”他不以为忤,反而微微垂首,很有几分屈尊降贵地,几乎在哄求了,“请循雅教朕。”
姬循雅愿意和他探讨政事,赵珩活了两世,做梦都不敢这么梦。
他从前以为,他们两个只有看似相敬如宾实则恨不得将对方凌迟至死——还需亲自操刀的你死我活,和划江而治相看两厌两种结局。
万万想不到他们两个竟也能一道议政。
他心情好,眼睛便微微弯,看上去有点狡黠,眼尾又上扬,蛊惑人心的精怪似的。
攥得愈加用力,姬循雅面上风轻云淡,“臣不知。”
赵珩晃了晃手腕,“欺君可是大罪啊,爱卿。”
姬循雅笑,“那陛下下令就诛臣九族。”
赵珩已极习惯姬循雅这般,倒也不生气,反而凑上前去,故意压低了声音,笑道:“妻族亦在九族之列。”
姬循雅陡地抬眼,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赵珩,方才故作姿态的笑意顿时烟消云散,他面无表情,但唇角仍旧上扬,名家工笔画一般,却毫无活气。
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问:“陛下说什么?”
“朕在同将军说本朝律法。”话未说完,赵珩歪头看姬循雅,就此打住,话锋一转,道:“爱卿觉得,调军护卫前去地方的刺史,凡触犯国法,按律当斩者,一律就地格杀,如何?”
官员不能只有几人,必要有充足的干吏,足够,将明远郡的官员,从上到下换掉大半,乃至十中□□,彻底斩断地方官府与世家的联系。
姬循雅不言。
赵珩又晃了晃手腕。
姬循雅仿佛才回神,阴沉森冷的眸光黏在赵珩脸上,细看之下,似有情绪翻涌,“军队?”他冷笑了声,“陛下要调哪处?禁军?”
想到那支五万人的守军被姬循雅一击即溃,赵珩叹息,“将军,千人足以。”
既在谈正事,方才种种戏谑暧昧的情愫顷刻间被赵珩收敛得一干二净,只余一派沉静持重,变脸速度之快,看得姬循雅眼底隐隐浮出了层狰狞的红。
“将军带兵多年,比朕知兵,应该更清楚,兵士不事生产,不入百业,太平时节,为了防止武备荒废,亦需每日操练,每两年三军演练一次,凡军中用度,粮草、甲胄、兵器、皆需朝廷供养。”赵珩与姬循雅对视,“将军,朕与将军实话实说,而今国库存银不足百万,便是朕倾尽所有奉将军,又能维持几日?”
“陛下说得很是,不过,终究有局限之处。”姬循雅微笑,阴冷的鬼气几要铺面而来,“臣,就非要从国库中取银吗?普天之下,拥精悍之兵数十万,陛下所说的用度,从何处不可得?”
赵珩温言霍地抬头看姬循雅,表情依旧平静,只眸光微冷。
诚如姬循雅所言,凡兵强马壮者,若纵容手下兵士抢掠烧杀,粮饷自不必担忧。
竭力不让这个已经千疮百孔的江山崩塌,是赵珩要做之事,却并非姬循雅的目的所在,他的确想操控一个傀儡皇帝摄政,但若王朝覆灭,天下大乱,他亦可同诸王逐鹿中原,而不是,同赵珩殚精竭力地筹谋如何稳固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