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朕皇陵远亿点(19)
程玉置若罔闻。
“朕镇日在殿中闷得慌,”皇帝轻描淡写道:“你明日同朕到外面走走。”
程玉霍地抬眼,眸光骤利。
好不容易缓和片刻的气氛瞬时紧绷。
他就知道,赵珩惯是如此,既然从他口中套不出话,干脆换出一副温和随意的面孔怀柔待他,以期得寸进——丈。
“还是说,”赵珩道,尾音低落地下沉,“玉卿不想陪朕?”
如果说方才赵珩张扬得尾巴都要翘上天了,此刻就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可怜得让人想揉揉捏捏。
赵珩只是想出门,他现下眼睛不便,身体更不好,宫中首尾森严,他逃不出去,更不是会逃的性子,让他在庭中闲逛亦无妨。
眼下好不容易皇帝对他没那么抗拒,哪怕是皇帝演出来的,他也不必为了这么点小事,令两人再度撕破脸。
皇帝的顺从,对时局有利。
但,赵珩性情莫测,不可不防,为保万全,最好还是不要放他出门。
程玉心念流转,写道:能伴陛下左右,是奴的荣幸。
写完,指尖轻顿。
他刚刚想写的是,局势动荡,陛下最好莫要出门。
赵珩心满意足,抬手,极自然地将手放到了程玉发顶。
满手顺滑冰凉,该是个青丝如云的美人。
他揉了揉,逗弄自己生前最喜欢的那匹马一般,含笑赞扬:“好乖。”
第十六章
程玉微皱了下眉。
无他,只是赵珩的动作在他看来太像摸狗了。
将手漫不经心地搭在他头顶,揉得很随意,摸到下面时又将发尾卷上指腹,一寸一寸地勾入掌中。
程玉不动声色地向后一退,避开了赵珩欠欠的爪子。
却仍抓着赵珩的手腕不放,慢吞吞地写道:若陛下无事,奴便出去守着了。
赵珩不以为忤,笑眯眯地收回手,“好啊,”他心情不错时尾音总喜欢往向上翘,得意劲儿外露,却不招人烦,“天色不早了,卿且自去。”
唇角也爱扬,皇帝虽生得俊美无匹的模样,悲喜嗔怒皆漂亮得刺眼,但到底还是笑时更胜一筹。
明明轮廓锋利凉薄,偏对人笑时脉脉含情,又极专注,仿佛满眼满心都只面前一个似的。
太容易,让不知底细的人觉得自己是特例,生出些不该有的痴心妄想。
程玉笔画清晰地写了个:是。
起身欲去。
赵珩在他身后笑着开口:“玉卿深得朕心,让玉卿在外守着,朕实在不忍心。”
程玉脚步放缓。
赵珩想让他留宿?
赵珩性情狡黠,令他留下,必然别有所图。
程玉心中一片雪亮,他停住,偏身看向皇帝。
“不过,姬氏族训在前,言传身教,耳濡目染,姬将军的侍从一定比旁人的更重规矩,”赵珩状若遗憾地长叹一声,唇边笑意却愈发粲然好看,“朕便不强留卿,让卿为难了。”
程玉本在盯着赵珩看,闻言险些冷笑出声。
他当皇帝有何要事,原来是爱撩闲的旧病复发。
赵珩察觉到程玉停下,遂摆摆手,示意他出去,笑道:“玉卿莫要舍不得朕,明日你我亦可再见。”
程玉无声地冷嗤,转身而去。
赵珩等了片刻,得到的回答是程玉迅速离开的脚步声。
帝王往后一仰,陷入柔软的床榻中。
他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单手掩面,笑出了声。
殿门嘎吱一声打开,而后立刻被关上。
庭院中,正巡夜的燕朗见他出来,快步迎上前,见礼道:“将军。”
姬循雅略略颔首。
燕朗顺势抬头,目光正落在姬将军脸上,乍见姬循雅唇上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被吓得一激灵。
能令姬循雅如此不虞,又不能真将人挫骨扬灰的,除皇帝外再无他人,于是燕朗低声道:“陛下又惹将军不快了?”
“陛下是君上,”姬循雅轻笑,虽声若碎玉,琳琅动听,却令人觉得悚然,“雷霆雨露,莫是君恩,为臣子的,恭敬受之便是,岂敢有不快?”
他同燕朗一道向外走。
软靴踏在青石板上,轻轻作响。
夜风吹拂,姬循雅沾染上的,皇帝身上暖意融融的龙涎香顿时散去大半,姬循雅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已是平常眸光清冽的模样。
燕朗道:“是,属下明白。”
但您这个表情真的很吓人。
好像开怀,又好像含着点压抑的怒气,混在一起说不出的古怪。
自从得到皇帝后,将军心情变幻愈发难测。
姬循雅目光一转,浓黑如墨的眼睛看向身旁武官,他道:“倘我说陛下的确令我不悦,你会为他求情吗?”
这谋逆犯上的叛臣神情淡静,很是心平气和的模样,却看得燕朗身上陡地一冷,而后猛然反应过来,他对皇帝关切太过了!
顶着姬循雅毫无情绪的目光,燕朗背后一片湿冷,低声道:“属下不敢。”
姬循雅道:“为他求情亦无妨。”
赵珩惯会甜言蜜语,说时又信誓旦旦,受皇帝诓骗之人不知凡几,与皇帝不过相见数面,便对皇帝敬喜交织的燕靖思就是最好的例子。
之一。
燕朗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下,不敢再出声。
姬循雅无在这点小事上计较的打算,平静地移开视线,看向庭院。
潜元宫长久无人居住,庭院内一应装饰还保存着天下初定时的古朴沉稳之风,姬循雅静静看了片刻,出声道:“将院中之物全部移走。”
燕朗一怔,旋即低头应道:“是。”
姬循雅看了他一眼,对自己下属不该问时乱问,该问时一个字也不说的不知趣行径很不满意,遂道:“明日陛下要与我同游,陛下双目不便,我恐陛下被这些器物绊倒。”
燕朗:“……”
沉默几息,他干巴巴地回答:“将军待陛下甚为体贴。”
姬循雅进入潜元殿时面色阴冷,出来时神情难言,无论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燕朗知道北澄气候闷热,其地多毒虫,北澄民遂敬毒蛇为神,以求百虫不侵。
此地诡秘,据说身怀秘术的北澄巫人能炼制出蛊惑人心,令被下蛊者性情大变,千依百顺的蛊,昭朝开国皇帝赵珩身上有一半北澄血脉,赵氏皇族会不会也有人精通此道?
比如此刻潜元殿中的皇帝。
不然燕朗实在想不出,姬循雅为何待赵珩格外优容。
可姬循雅看起来不似心甘情愿,反而如同被逼着待赵珩好,理智上又告诉自己不该如此一般。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但见姬循雅居然还在笑。
姬将军并非神色终年无改,如冰似雪一般的人,不过,他神情虽看起来与常人无甚差别,只略略收敛些,乍见其昳丽容貌与一举一动皆挑不出任何错处的雅正行止,很难不生出惊艳之感,但看久了,便令人感到阴冷瘆人来。
从品貌上看,姬循雅实在是一个精雕细刻,毫无瑕疵的人。
反而不似活物。
燕朗震悚,立刻将眼皮垂了下去。
姬循雅慢悠悠地说“皇帝为了能与我同出,软硬兼施,我若不允,不是辜负了陛下的苦心?”
燕朗犹豫片刻,揣摩着姬循雅的意思缓缓道:“将军的意思是,皇帝是在对您用计?”
将军果然疑心皇帝!
燕朗感觉到了一阵诡异的放心,既然生疑,就说明姬循雅没被皇帝蛊了神智。
姬循雅笑,柔声说:“陛下是天之骄子,贵不可言,何尝有这样对旁人费尽心思的时候。”
将军在说什么?
燕朗霍然抬头,惊疑地看向姬循雅。
您管皇帝这般行事叫对您用心?
第十七章
翌日。
东边欲晓,晨光熹微。
四下寂寥,守在殿外的护卫眼皮将阖未阖,他迟缓地扫了一圈,见并无异常,正要慢慢闭上眼。
“嘎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