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朕皇陵远亿点(52)
炙得姬循雅心浮气躁。
“原来是姬将军关怀朕,怕朕在群臣面前失仪,”赵珩笑眯眯道:“朕还以为,将军是,”他突然伸手,把缰绳用力朝车驾的方向一拽,陡地拉近了二人距离。
“什么?”
甜暖的龙涎香萦绕在鼻尖。
姬循雅眸光愈暗。
赵珩轻轻一拍姬循雅的脸,面甲森冷,寒意顺着皮肤与铁器相接处传来,语调缠绵地低语:“将军,群臣在前,莫要失仪。”
语毕,往后一退。
那点暖香顿时被风吹散。
姬循雅握着缰绳的手蓦然收紧。
迎接帝王的仪仗已近在眼前,掩藏在铁甲下的喉结滚动,“是。臣,多谢陛下教诲。”
下一息,却见赵珩危坐,腰背玉直,姿态端丽,朝服迤逦铺陈于地,帝王之雍容不迫,莫过于此。
轻薄的车帘落下,随风微微吹拂,在赵珩沉静的侧脸下投下一片影绰。
“不必,”唇瓣微启,旁人看不出丁点端倪,“朕与将军之间,无需言谢。”
一本正经,高高在上。
喉结滚动得愈发急促。
姬循雅凝视着帝王矜傲的面容,半晌,微微笑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素来澄净清雅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沙,磨得人耳廓发痒,“陛下待臣的恩遇,纵观史册而莫有之可及,臣想请陛下,给臣一个回报的机会。”
第三十九章
赵珩弯眼。
似默许, 又似否定。
语焉不详,狡黠得可恨。
姬循雅转头。
刹那间,鼓乐喧天。
羯鼓声高, 浩荡昂然, 箫笳筚篥齐鸣, 铮然沨沨,直冲天日,若钧天广乐。
是迎奉王驾的雍曲。赵珩心道。
车驾向前,但见旗阵如云,幡幢在风中猎猎作响。
旗下,一干服绯着紫的官员毕恭毕敬地垂首等候, 人虽多, 但分毫不乱,不言不语,如泥胎偶人一般。
朝服厚重,他们又早早就听闻了姬循雅与赵珩将回京的消息,今朝东方未明时,便出城迎候, 已站了三个多时辰,汗水顺着晒得发红发紫的脸如浆似的向下淌。
见扬尘蔽天,众臣悚然一震。
来了!
诸人忙后退, 让出官道, 请姬将军与皇帝的仪仗过去。
一人越众而出,侧身站在官道与人群连接之处,扬声道:“拜——”
语毕, 诸臣忙撩起官袍下拜,一片紫红翻涌, 锦光浮动,官袍上的纹饰随主人下拜而动,栩栩若生,其腰间鱼袋与环佩相撞,叮叮当当,泠然动听。
赵珩搁在膝头的手陡然攥紧!
姬循雅偏头,正大光明地打量着赵珩。
神色如常,面色未改,唯有手背上凸起的道道青筋,泄露了此刻手的主人的真实想法。
“服绯衣紫者,尽高官要员,位极人臣,权势煊赫,”姬循雅弯了弯唇,吐出来的声音愈发轻柔温软,“深受皇恩不知几世,今朝却出城数十里迎我,”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赵珩脸上,蜿蜒黏腻如蛇,时不时吐出信子,舔舐一口眼前帝王的愤怒,“甚至跪拜等候。”
纤长的睫毛轻颤。
姬循雅满意地欣赏着赵珩,又不觉餍足。
赵珩还是太平静了、太镇定了,他想看这个惯常满目笑意,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不值得他放在心上的帝王,失态,崩溃的模样。
何妨,姬循雅紧紧地攥着缰绳,缰绳死死缠在甲胄上,几乎要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若不攥紧,恐怕他会忍不住去抚摸赵珩发抖的眉眼,何妨,再恼怒些?
“人心若水,世情如此,”姬循雅柔声道:“陛下,莫要太生气了。”
缠绵而柔软的声音,有如囚笼,密不透风地萦绕着赵珩。
赵珩抬眸。
青白分明的眼珠中兀地出现了几根狰狞的血丝,怒意汹汹,凛不可犯,看上去,竟是动了杀心。
姬循雅被他看得一震,只觉全身的血往一处汹涌,心口狂跳,呼吸陡然发沉。
亢奋勃然之中,又增了不满与几分说不出的微妙心绪。
一群心怀二意的叛臣而已,凭什么有资格令赵珩震怒至此?
“陛下。”
喉间如吞炙炭,烧得他又热又干又疼,姬循雅开口,听到自己的声音因为过度亢奋,已沙哑到听不得的地步了。
赵珩抬手。
目光游移,落到了赵珩的指尖上。
五指苍白若玉琢,指骨削刻,又显得分外嶙峋,看上去极坚硬,又极易折,很能勾起一些不可明说的阴暗隐欲。
姬循雅靠近车驾,倾身垂首,将头低到一个恰好赵珩能碰到的位置。
“陛下,”犯上的逆臣姿态恭顺,“陛下若实在怒火难平,不妨,拿臣这个始作俑者出气。”他弯了弯眼,饶是如此,却任谁都看得出他眼中汹涌着的炽热,“但铁甲僵硬,陛下小心硌手。”
赵珩看他。
姬循雅目露笑意,与赵珩对望。
刷拉一声。
车帘内层的竹幛啪地落下,将赵珩上半身遮了个严严实实。
姬循雅:“……”
赵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无妨,赵珩对自己道,无妨。
事已至此,多思反而劳心伤身。
昭朝眼下就是一棵几乎被噬空了的巨树,他要做的,是将蛀虫引出,再,一把火烧光!
莫要与死人,赵珩眼中闪过姬循雅那张脸,与将死之人动怒。
更何况,上行下效,赵珩这数十日遍览本朝与前几朝起居注与诸多史书杂记,自武宗之后,昭朝的这些皇帝,只能用一代不如一代来形容。
赵珩牙咬得作响,却也很想挖坟掘陵,将这些个昏聩无用的后人刨出来,挂大梁上鞭尸!
手指缓缓松开。
姬循雅盯着竹幛,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下。
“将军!”方才示意群臣朝拜的官员恭恭敬敬地站在官道旁,双手高举,奉上一名册,“臣户部尚书冯延年谨奏,此乃本……”
话未说完,姬循雅已引驾策马,越跪拜众臣而过。
军马塌地,扬起一片尘埃。
冯延年猛地闭嘴,却还是吸了满口尘沙。
方才脸上流汗来不及擦拭,遭尘土一吹,刹那间糊成一片污泥。
尘埃拂过众臣朝服,却无人敢动,头压得更低,被晒得发红的脸由红转白,双目死死地盯着震颤的地面。
冯延年握名册的手登时攥得紫青。
浩浩荡荡的军队前行不息。
姬循雅抬手,正欲以手背一敲竹幛,行到半截,猛地顿住。
时局若此,只要他仍大权在握,赵珩无论甘心与否,都要,主动向他低头。
片刻后,他轻轻移开手。
此时。
北宫,兴安殿。
群臣立于殿内,面色忐忑者有,薄怒不掩者有,神情淡漠者有。
千百人同在兴安殿,纵然面上看不出什么,却能时时听到窃窃私语声。
“陛下与……与将军怎么还未入宫?”
“或在冯尚书那耽搁了些时辰。”
语毕,有人冷笑了声。
圣驾回京,本就要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出城迎接,但姬循雅与皇帝同行,又无先后之分,令众臣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经群臣商议,最终由代相崔抚仙决断,仍出城迎接,至陛下到城外,再请陛下移驾,乘他们带来的车马入城,与姬循雅分开,各自回宫。
本欲如此,不料今夜还未至丑时,冯延年就领着一干朝臣出城相迎,并备好前去迎接官员的名册与诸多重礼。
消息传回城中,群臣哗然,不得已齐聚官署。
时,东方将明。
崔抚仙上步于前,朝众人道:“事发突然,不知诸公有何打算?”
“冯延年无耻!”一年岁尚轻的官员愤慨道:“屈尊谄媚国贼,非似人臣,倒如家奴,嘶……”话未说完,便觉膝间一疼,他猛地回头,见亲爹看着自己,哑然几息,委屈地叫了声,“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