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朕皇陵远亿点(160)
只不过,他也是被赵启派人推下去的。
至于缘故,或因先帝赞了他两句谦恭温雅,端宁守礼,可堪诸王世子表率,正触怒了当众鞭打讲师而被禁足才放出来两天的储君,亦或许,是他在不知何时的不谨,得罪了储君殿下而不自知。
在被推入池中的刹那,初入宫禁的少年惶然回头,惊慌失措间只来得及看清那人衣袖上精致的云纹。
不像奴婢所有。
眼见他在水中挣扎,被娇惯得视人命若草芥的储君殿下才慢条斯理地出现。
李默仍然记得对方脸上尚来不及掩藏的笑意,而后,立刻被惊讶取代了。
储君殿下高高在上地审视着他的挣扎,过了许久,亦或者只有须臾,他像是终于看够了李默狼狈的模样,漫不经心道:“来人。”
立时有宫人下水,将他拖了上来。
呛了太多水的喉管火辣辣的疼,李默却顾不得许多,跪俯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
储君居高临下地望着李默,少年漂亮得流露出几分张扬恶意的面容上浮现出丝丝缕缕很得意的笑,他故作惊讶道:“方才孤在远处看见池水荡漾,还以为是哪个妃子养的小玩意不小心落水了,”他厌恶李默满身泥水,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原来是李世子。”
李默艰难地喘了口气,触目所及唯有储君金丝龙纹繁复的皂靴,他哑声道:“多谢殿下相救。”
皇储笑眯眯道:“方才父皇还盛赞世子矜平谨慎,怎么才得了夸奖,就这样不小心?”
李默低着头,答道:“臣第一次入宫,得意忘形,不谨踏入池中,让殿下见笑了。”
方才拖他上来的宫人衣袖上正绣着云纹。
后来他才得知,东宫的宫人服色都与别宫不同,连最低等的扫撒下人衣袖上都有如意云纹。
身为先帝唯一的子嗣,赵启在宫中活得太好太顺遂,连伤人都不屑于多加隐藏。
而他,虽为世子,却不受父王所喜,事事谨小慎微,生怕行错一步,连世子之位都难以保全。
秋末风冷,李默强忍着打颤,感恩戴德地下拜:“若非殿下救臣,臣或已命丧于此,殿下待臣厚恩,臣百死难报万一。”
他听见储君嗤笑了声。
似在笑他愚蠢,竟对险些要了自己命的人感恩戴德,又似在笑他谄媚,承颜屈膝。
他耳廓肿胀生疼,嗡鸣声连绵不绝,因而对方的笑声就显得极远。
如隔天堑。
李默一面以手帕轻轻拭净面上的血,一面离魂般地细细想着。
所以他真的很好奇,当皇帝听到他说自己对他有救命之恩时,皇帝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表情?
是惊讶?是得意?还是,根本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李默轻笑,心道生死果然玄妙。
濒死一回,就能让赵启也学得收敛本性,装出个圣君贤主的模样。
可惜,他不能装太久了。
五指一松,手帕立时被一道风卷起。
血色浸透丝绢,在素淡帕面上留下一道狠厉的红。
比起皇帝矜持闲雅,高高在上的模样,他更想看的是,皇帝那张脸上流露出失态崩溃的神色。
在被掐住喉咙,濒死之时,他会害怕吗?
会求饶吗?
宫人愕然地抬头,忙要折身过去捡。
李默摇头,“不必了,不是要紧的东西,丢就丢了。”
“是。”
……
姬循雅进内殿时并不开口,只拿一双好看的眼睛幽幽地盯着赵珩。
皇帝陛下方才整理了衣裳,端端正正地坐在桌案前看奏折,听到声响也不抬头,唤了声:“过来坐。”
衣料簌簌擦磨,不多时,一道阴影笼罩到他眼前。
视线黏糊糊地粘在赵珩身上,从下垂的眼睫一路划过鼻梁,落到唇瓣,再往下,一路游移。
赵珩就算是死了也能被姬循雅神似垂涎人肉的恶鬼一般的目光盯活过来。
他问:“怎么?”
姬循雅挡他光了。
话音刚落,手边就被轻轻搁了样东西。
赵珩一瞥,居然是——茶杯?
姬循雅给他倒了杯茶?
除了他眼瞎的时候,姬将军两世加起来给他倒茶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以至于赵珩怀疑姬循雅是不是给自己下了断肠剧毒。
赵珩忽地意识到事态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放下朱笔,正色道:“景宣,出什么事了?”
姬循雅垂眸,轻声回答:“陛下公务繁忙,此等小事,臣本不该叨扰陛下。”
赵珩端起茶杯,很给面子地抿了一口才放下,知道他以退为进,却不点破,笑道:“景宣但说无妨。”
姬循雅道:“此事或许令陛下为难。”
赵珩见他装贤德装得艰难,忍不住逗他,断然道:“既然景宣如此识大体,那朕就不勉强景宣说了。”
姬循雅黑漆漆的眼睛一眼不眨地盯着赵珩。
赵珩静静与他对视了半天,被后者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看了个遍。
他到底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景宣,你要做贤后,朕成全你,怎么现下又不高兴了?”
见姬将军眸光冷沉,别有一番凌然不可亵玩的傲气,赵珩伸手去摸他的下颌,以指腹擦磨,“说罢,朕的景宣为何不虞?”
姬循雅任由赵珩摸了,很给了皇帝陛下一种乖巧的错觉,“方才李世子对臣无礼,说臣无耻,陛下是听见的。”
赵珩点头,“嗯。”
他听见了。
但实际情况仿佛和姬循雅说的有点出入。
“臣以为,皆因臣无名无分地跟着陛下,臣同陛下稍稍亲近,就有奸贼跳出来说臣霍乱超纲,”姬循雅抬眸,几乎有点可怜地望着赵珩,“若臣能名正言顺地在陛下左右,或许,便不会有这么多非议了。”
语毕,黑漆漆的眼睛专注地望着赵珩。
赵珩:“……”
赵珩坐直,“朕并非无意给将军名分,”他看见姬循雅眼前一亮,继续道:“但你有没有想过。”
“什么?”
姬循雅以为赵珩要搪塞自己,眸光微暗。
明明是凄楚乞怜的模样,却莫名地令赵珩后颈发凉。
“诸臣反对不是因为你没有名分。”
没名没分这是你被李默骂无耻的原因吗将军!
就算是,也只是原因之一。
姬循雅轻笑了声,一点也不阴阳怪气地说:“陛下的意思是,群臣反对,只因为臣这个人,而无关其他,若是李默李世子,或者什么明岑明公子,便是皆大欢喜了。”
赵珩立时丢了笔,“朕绝无此意。”
他无奈地笑了声,绕过去拥住姬循雅。
两个皆是身量修长的男人,况且姬循雅经年习武,筋骨精壮,遭赵珩这么拥着,难免有些不伦不类。
赵珩却不觉得怪异。
怀中人是姬循雅,姬将军还格外顺从地将头倚在了他的肩膀处,令赵珩的心口微微发胀。
偏头,见姬循雅长睫一开一阖,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似的,遮住眼底冷冽的寒光,就显得眉目愈发清丽隽秀。
不远处,朱笔搁在案头,下面正放着各部公卿的奏折文书。
权势、美人,皆在他掌中。
赵珩望着姬循雅,色令智昏之下就忘了姬将军并非什么柔弱美人,心潮澎湃说出了句,“卿卿,你说什么朕都答应。”
姬循雅霍地抬头,“果真?”
赵珩下意识摸了下后颈。
怎么有种被蛇盯上的感觉。
“……果真。”
第一百零七章
姬循雅眸光凌凌, 神采流转间竟叫赵珩看出了十分的楚楚动人,伸手想碰他的睫毛,刚抬起就被一把攥住手腕。
力道不轻不重, 恰好足够赵珩不费力地挣脱。
赵珩摇头一笑, 便要放下手, 姬循雅却不要他放下了,紧紧地攥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引到自己面前。
姬循雅像是早就看出了赵珩的心思,握着他的手,令他去触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