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朕皇陵远亿点(158)
赵珩行事虽恣意,但还要脸。
听里面悄无声息,李默只以为皇帝今日受了奇耻大辱,不愿见人, 即便知道对方看不见,依旧恭恭敬敬地垂了头,低声道:“陛下, 臣很担心您。”
李默的声音很轻, 但已足够耳力敏锐的君臣二人皆听得清楚。
语调轻缓,微微带着些犹豫,尾音发哑, 似极哀怜疼惜他的君主,万般滋味皆在其中。
却不可明言。
姬循雅手上力道一重。
赵珩霍地回眸。
姬循雅柔声道:“陛下, 李世子极担心您呢。”
一句简单的话,叫他说得百转千回,意味深长,尾音学着赵珩往日说话的样子上卷,却不显得软黏,反而非常,鬼气森森。
赵珩没好气道:“朕还没聋。”
姬循雅今天刚学会说话吗?怎么李默说一句他要学着重复一句。
话音未落,一双冰凉的手已贴上了赵珩的耳垂。
赵珩身上本就烫,这双手又太凉,如冰炭相接,凉得赵珩一震。
“嗯?”
指尖贴上耳垂,先是慢条斯理地捻,而后半个掌心附上,严丝合缝地轻轻罩住了。
修长的十指顺势插-入皇帝发间,他倾靠过去,低语道;“臣却希望,陛下除了臣的声音,谁的话也听不见,听不进。”
赵珩身边有他一个便好,何必再要那些无足轻重但扰人的东西?
因为被掩住了耳朵,姬循雅的声音听起来愈发低柔,混杂着掌心与耳朵擦磨起的鸣音,含混朦胧得如在梦境,勾人沉溺其中。
可这不是梦境。
这是帝王的寝宫,外面不仅有侍卫宫人静候吩咐,更立着个貌若恭顺,身份尊贵的李世子。
赵珩压住了姬循雅的一只手,轻叹一声,“做妖妃也没有你这么做的。”
姬循雅不悦地扬眉,“臣可不是妃妾。”
赵珩无言片刻。
你应该在意的不是这个吧!
“陛下?”外面又轻唤道。
赵珩只能感叹幸好寝宫正殿内还有隔断阻障,能让李世子站在殿内说话,不然在殿外门口一遍遍唤皇帝,未免太不像话。
姬循雅目光泠泠,望向赵珩时依旧柔和动人,“陛下,李世子仿佛不愿意离去。”他将下颌抵在赵珩颈窝,以这个算不上舒服的姿势贴着皇帝的面颊。
赵珩觉得姬循雅这姿态同他少年时听的志怪故事中,悄然出现在人身后的鬼类也无甚区别。
“臣以为,李世子不见到陛下不会离开的,”线条锋利的唇贴上赵珩,“陛下,要不要拨冗见李世子一面。”
缠绵地、循循善诱地蛊惑着。
他低语,“就这样,让您的臣子看看陛下现在的样子。”
赵珩扬眉。
姬将军说得绘声绘色,实则无非在逗弄皇帝,想要自家陛下含怒地斥责自己一句,亦或者,双眸含泪,无力地瞪他一眼。
但他显然低估了皇帝陛下的脸皮厚度。
赵珩闻言,细细思索了片刻,顺便抬手把姬循雅要送过来的吻拨到了一边。
在对方定定地盯着他脸看的时候,赵珩点头,“姬卿所言极是,既然如此,就让他进来,与朕……”
话尚未说完,一只手立时从后面伸来,一把捂住了赵珩的唇。
触感冰凉,微微有些湿润,简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唔!”
赵珩有一瞬猝不及防,睁大了双眼。
旋即他才缓下来,心道这和养了个水鬼有什么分别。
“陛下。”姬循雅的声音沉沉。
赵珩弯眼,含糊道;“朕与李卿皆是男子,无需回避,怕什么?”
语毕,便觉得唇间力道发紧。
赵珩余光瞥过姬循雅幽暗的双眸,惊叹于他当真无一处不好看,就连眼底不知何故泛起的血丝,配上这双黑沉沉的眼睛都显得分外摄魂夺魄,于是非但不收敛,轻轻去掰姬循雅手,给自己喘息的余地。
“还是景宣觉得朕衣冠不整为外人看去了有失体统?”赵珩笑:“朕昔日行军打仗时哪有这么多讲究,景宣,卿卿,”手被姬循雅攥住,“娶妻娶贤,卿当贤德恭谦才是啊。”
腕上被他手指不轻不重地捻了下,“若有这样贤良的皇后,臣还真想见见。”
话音未落,却听李世子缓声道:“陛下,”迟疑一息,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吸了口气,“臣知道陛下更属意明公子,但,臣待陛下的心意始终未变,无论有无名分,臣想留在陛下身边,请陛下容臣,再放肆一次。”
李默这话说得既含蓄小心,又放肆大胆。
谨慎在于,他只说自己倾慕皇帝,而只字不提国事,而大胆在于,他竟又直言阐明了一次自己的心意。
更属意明公子?
什么明公子?
姬循雅费力才从记忆里发出一个姓明名岑的世家公子,介于此人不学无术于皇帝毫无用处,他直接将人否定了,根本不期还能听到这个名字。
姬循雅神色有一瞬沉静。
最最要紧的是,何为有无名分?!
李默算什么东西,也配乞求侍君!
赵珩望着姬循雅死气沉沉的脸,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旋即看他脸色实在难看,忍了又忍,险些没笑出来。
寥寥数语就能把姬将军气成这样,李世子也算颇有本事了。
眼见姬循雅抬手,赵珩一把按住了他将要抽剑的动作。
“寝殿见血不吉,”赵珩迅速地说:“你让朕日后如何安寝?”
姬循雅的手已压在剑鞘上,闻言露出个鬼气森森的笑容,“无妨,日后臣夜夜陪着陛下,为陛下守夜,妖鬼不敢近之。”
也是。
赵珩深以为然,有这么个恶鬼在侧,怎么有小鬼敢觊觎活人?
但是,这也不是姬循雅能在皇宫里刀劈九江王世子的理由!
“等等等等等,”赵珩道:“李默此举必有深意,你现在杀了他,于局面无益。”
姬循雅唇角上勾,但他面上丁点笑意也无,就显得此举像个被朱笔勾勒出笑样的纸人,“陛下,有人要做贤后呢。”
赵珩忙道:“你是,你是,仅你一个。”
在赵珩话出口的刹那,他就觉得姬循雅手中力道一松。
他偏头,正对上姬将军的眼睛。
十分怒气已散了七分,见赵珩看过来,眉眼弯起,竟露出了个十分柔和笑意。
长睫轻阖,他眼下又泛着点晕色,竟透出了几分赧然。
可见方才种种皆是故意的,只为赵珩一句承诺。
“陛下一言九鼎,”姬循雅满足地轻笑了声,“臣百死不忘。”
赵珩:“……”
此人阴险狡诈,极擅长借题发挥,切记切记。
李默仍未听到赵珩的回应。
只是……若有若无的说话声,一直都萦绕在耳边。
又被衣料擦磨的簌簌声遮掩,听不清内容。
李默方才就升起的猜想终于得到了印证。
姬循雅在里面!
正是因为姬循雅在里面,赵珩才迟迟未有反应。
更不能有反应。
有一息,李默竟觉得帝王有那么点点可怜。
明明是九五之尊,却是居心叵测的臣下们可以摆弄、算计的玩物。
李默扬唇。
那点心疼自然转瞬即逝,他不是不通人事的稚子,自然明白皇帝此刻的处境绝对称不上好。
那双骄傲的、张扬的眼眸,此刻会不会蓄满了屈辱的眼泪?
若他真为皇帝着想,他该适可而止。
但他没有。
他垂眼,苦笑了一下道:“臣亦知晓陛下觉得臣的倾慕之意没有来由,”他轻叹,语气怅然,“自七年前陛下救过臣后,臣就对陛下倾心,只是碍于臣与陛下身份有别,臣又是男子,故而……”一顿,话音中苦意更甚,“臣的心意,从未变过。”
明明是很简短的一句话,他却说得万分艰难。
仿佛只是对赵珩表露心迹而已,就足够竭尽他的浑身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