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朕皇陵远亿点(195)
粗糙的狼毫刮过肌肤,引得赵珩头皮发麻,朱砂冰凉黏腻,被拖拽着,留下道道痕迹。
我来,恶鬼缱绻万分地写道:杀你。
杀你。
一笔一笔地重复着,自上,而下。
被羞辱的怒火侵蚀着赵珩的理智,帝王的额角沁出道道汗珠。
即便是常服,解起来也太过复杂,没有耐性的恶鬼不愿在衣服上多费心神,于是衣带自中间断开,裂口整整齐齐,如被刀割。
在外人看来,这实在是再可怖不过的一幕。
书房内室明明除了帝王外再无旁人,他一动不动,然而毛笔在虚空停滞,游移,于帝王外露的脖颈上留下一道道暗红的血字。
世间最最尊贵之人却连反抗都无法,只有激烈起伏的胸口昭示着他犹有知觉。
诡异至极,又因为那过于轻柔旖旎的动作,而显出一种古怪的绮艳。
一滴汗滑入眼中,蛰得赵珩面颊轻轻一抽。
那笔也停了下。
鬼仿佛想问你很厌恶我吗?旋即又觉得自己自取其辱,冷笑了声,骤然用力。
疼。
赵珩小指抽搐了下,而后他骤然发现,自己竟然能动了。
帝王反手拔剑,寒刃出鞘,“锵——”
手腕迅速一转,刀刃狠狠刺向他面前的恶鬼!
他眼前一白,竟有个人影跪坐在他面前。
不是青面獠牙的恶鬼,白衣与黑发一同委地铺陈,竟是个分外沉静美丽的模样。
他眉眼清丽秀美,听到拔剑声响时稍稍抬眼,黑得发青的长睫微掀,露出一双亮若寒星般的眼睛。
是,二十岁时的姬循雅。
赵珩动作遽然顿住。
恶鬼趁此机会攥住他的手腕,不知按住了哪根筋脉,赵珩顿觉手臂疼麻无力。
“咣当!”刀刃坠地。
他被狠狠推倒在桌案上。
居高临下,那恶鬼精心装扮出的姿态立时变了。
出尘的气韵全然消失不见,余下的只有令人发冷的鬼气。
“阿珩,”恶鬼猩红的唇弯起,“我来取你……”冰冷的手指爱怜地捏起赵珩的下颌,“性命了。”
“你看,你总容易会被皮相会惑,一张皮囊而已,你就这么喜欢?”恶鬼垂首,低柔,又阴阴测测地质问:“你说,你将我引为至交,可为什么我死了,你还活着?”
“你身边,为何还有那么多人?”
……
翌日。
赵珩伏在案头,眉宇紧紧地皱着。
陛下为处理国事一夜未眠是有的,宫人不敢进来打扰,只马上要到早朝时,内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走到桌案旁,轻声唤道:“陛下,陛下,该起了。”
赵珩一动未动。
内侍心中惶恐,大着胆子去看赵珩,不由得大惊失色。
赵珩颧骨上泛着一层湿红,他似乎太难受了,呼吸有些急促,又断断续续的。
更奇怪的是,赵珩跪坐着,膝头却端端正正地摆着那把古剑。
内侍胆怯地伸出手,去碰赵珩,不由得惊呼一声。
他这才发现,陛下身上披着的那件雪白外袍已湿得像从水中捞出来。
“快,”他疾步跑出去,“快传太医,陛下烧得很厉害!”
第127章 少年行 上
赵珩少年时过得无疑是很恣意的。
赵祈对这个身份特殊的儿子娇纵宠爱之至, 而他的兄弟们则对赵珩既提防,又拉拢。
况且,赵珩生得很不错, 上天见怜, 好像有意让他挑赵祈和戎鄞最好看的地方长, 他轮廓深邃,鼻梁高挺,容貌俊美锋利得像一道刀光,可眼睛偏偏像父亲,天然的含情脉脉。
少年人样貌漂亮,看起来又无太多野心, 每日只会同发小友人腻在一处疯玩, 既不知结交大臣,也不明白树立个贤德的名声。
叫人感慨金玉其外,又让人不由得放心。
毕竟,供养一个尊贵且无用的小王子需要靡费多少呢?
赵珏看向昏昏欲睡的赵珩。
轻透的日光下,少年人白净的面容微微泛红,于男子身上纤长浓密的眼睫恹恹地下垂着, 只泄出了丁点亮光,随着他摇摇晃晃的动作轻闪着,像只餍足的小豹子。
明明容貌已极靡艳, 偏偏还不知收敛, 发冠要用紫金,灿灿生辉,一室华光, 锦袍是惹眼的银红,肩头到右胸口又绣了一条狰狞的墨龙, 龙目怒睁,栩栩如生,直直地注视着赵珏的方向。
赵珩困得下巴颏一点一点。
龙头与人面相映,愈显人面靡艳,绣龙睥睨,二者若即若离,却仿佛下一刻,少年人就要将脸贴到龙身上似的。
赵珏微微皱了下眉,只觉他这个弟弟穿锦袍虽然好看,但未免太张扬了。
心中稍有不满,赵珏唤他的语气却很温和,“阿珩,阿珩。”
赵珩掀开眼皮,含混唤了声,“二哥。”
这么多年了,他官话说得还不好,黏黏糊糊的,一句简简单单的二哥也能让他叫得七扭八歪。
赵珏见他不起,道:“先生来了。”
“哪个先生?”赵珩不为所动。
赵珏淡淡道:“白岳白先生。”
话音未落,果然见方才困得都要昏过去了的赵珩霍地坐直,伸手使劲揉了两下自己的脸,睁开眼,“哪呢?”
赵珏看得好笑,“刚走了。因见你睡得香甜,白先生不忍打扰。”
赵珩闻言如遭雷劈。
除了舅舅谋反拿他做人质,还有当时招魂取了一截指骨外,赵珩前半生几乎没吃过什么苦头,唯一个白先生,面善心狠,明明是个文官,一尺厚的板子却能舞得虎虎生风。
凡赵珩犯错,白先生知道他口齿伶俐,不要他辩解,一律让他自己捏着手腕来领板子,躲一下加五下。
且只打左手。
不能耽误赵珩写字。
在手肿了好好了肿数次,且赵祈一点都不向着他后,赵珩终于学会了听话。
至少看上去听话。
低眉顺眼,绝不顶嘴——但敢逃课。
鉴于上次白先生被他气得拂袖而去后,赵祈让他跪着把先生请回来,赵珩这几日方消停了好些。
他膝上的伤现在还没好呢!
白先生在屋里读书,他在阶下跪着。
读书声不停,赵珩亦不起来。
待读完一卷,白岳正要换书,却听屋外惊雷骤起。
大雨瞬间如注。
白岳忍了一息,见那破孩子还在地上跪着,怒斥道:“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听话,滚进来!”
赵珩闻言得意地扬了扬唇,大雨浇得他睁不开眼,却还朝先生的方向露出个笑。
其意无非是:你先开口唤我,你输了。
见老师视线冰冷,赵珩忙不迭地滚进来了。
房内静心凝神的沉香味遭他身上的水汽冲淡了不少。
白岳不知从哪扯了块巾帕从头把赵珩的脸盖住,“擦擦。”
赵珩在外面跪着时倒不觉得冷,乍然进入室内,反而打了两个哆嗦。
白岳深深皱眉,起身去倒了杯热茶,咣当一声扔到赵珩面前。
赵珩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面上可怜巴巴,眸光却闪着得意的笑,“先生,我没手。”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便是要他这个先生把茶端到嘴边。
话音未落巾帕便被从头顶提起,连带着赵珩几缕头发都被裹在里面,白岳垂眼,俯视着赵珩,“小公子,别得寸进尺。”
赵珩仰面,笑眯眯地说:“学生怎么敢在先生面前得寸进尺,前几日您走了君上气得差点把我吊起来打,今日若再放肆,还不知该怎么善了呢。”
白岳也笑,“小公子向来是不记打的。”
这话就明晃晃说他是狗了。
少年人定力不足,忍了片刻,没忍住,嗤笑了声,一把扯过白岳手中的巾帕,“先生,我不喜欢您,您也厌烦我,不若您大发慈悲,明日给君上上疏,就说,我顽劣不堪,难以造就,”几缕头发在二人的动作中被绷得极紧,“给我另换他人为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