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朕皇陵远亿点(147)
韩霄源冷淡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何谨见他不为所动, 将心一横,“我这条命是陛下给的, 今日若能看见陛下安泰,便是豁出这条命又何妨!”
语毕,竟真的大步向前走去。
韩霄源一把按住他的肩膀,“陛下未曾宣召!”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何谨对皇帝私事的关切太过了。
但如谨所言,皇帝毕竟救过何谨,一个为了君上的安危连自己的命都不顾的忠仆,又有哪里不应该?
泛灰的眼眸紧紧盯住少年人清秀的脸,“何大人,不要僭越。”
何谨深吸一口气,恨恨道:“韩霄源你枉食君禄。”
冷冷撂下一句话,他转身就走。
韩霄源立时偏头对身边人道:“派两个伶俐的宫人跟着他,”他将监视说得正大光明,“免得何大人一时悸动,头脑昏茫,做出什么令自己追悔莫及之事。”
殿外,不知何时黑云层层堆叠,势若压城。
殿内,银炭烧得通红,热意蒸得人面颊滚烫。
赵珩好不容易寻到了喘气的时机,剧烈地深吸了两口气。
想躲开,寻个远离姬循雅的位置俩人再好好说话,刚直起腰身,便被狠狠攥住脚踝,往下一拖。
五指冰冷,宛若道枷锁。
严丝合缝地扣住,并且还在不断缩紧。
赵珩闷闷地吭了声。
两人动作幅度太大,撞得桌案剧烈摇晃,朱笔滚动,在雪白的凝光纸上留下道道凌乱的斜红。
赵珩再忍不住,伸手一把扯住了将军束起的长发,用力向后拽去。
“循雅,听朕说话。”赵珩的声音沙哑。
姬循雅启唇。
他冷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赵珩,一面看,一面慢条斯理地舐尽唇边的血迹,“请讲,”喉结滚动,将满口腥气咽下,“陛下的声音,臣向来洗耳恭听。”
赵珩咳嗽了一声。
见姬循雅态度有所缓和,下意识地谈条件,“朕想先喝口水。”
姬循雅幽幽地盯着赵珩。
赵珩:“……朕突然发现朕又不渴了。”
他从善如流,而后悲哀地发现自己在姬循雅面前居然威严全无。
赵珩悄然松了两根握姬循雅头发的手,道:“景宣,朕,其实只是想问你想要何种赏赐。”
姬循雅微微一笑,笑容分外娴雅,即便到了这种时候,赵珩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温柔地摸了摸皇帝的脖颈,薄唇微启,“你的性命。”
赵珩把脖颈往他手里送。
“杀吧杀吧,你我同生共死,”赵珩道:“有你朕在黄泉路上就不觉寂寞了。”
姬循雅冷笑,“花言巧语。”
赵珩垂眼,蓦地叹笑一声。
“景宣,”他收敛了满面不正经,语调中竟流露出了几分疲倦,“朕的确没有同你做交易的心思,你这样说,未免将自己看得太轻贱了。”
姬循雅冷冷地重复,“我将自己看得轻贱?”
赵珩仿佛看不见他的不快,深以为然地点头,“是。”
不等姬循雅再开口,赵珩立刻道:“难道卿以为自己一无是处,朕对卿百般优容,只因为朕想与卿做交换,而非朕真对你有情?”
似乎是近日来繁忙的国事困扰,不再掩饰后,赵珩声音里透露着难言的倦意。
与一点,几乎微不可查的笑。
像是疲倦到了极致,还要提起精神哄自己的情人开心。
赵珩这个骗子说得自然是手到擒来。
姬循雅如此想。
可手上的力道还是松懈了两分。
“朕真对你有情。”
掐头去尾,回忆瞬间将赵珩说过的话美化得姬循雅甚至不敢再回想。
可帝王含倦又带笑的声音,却仍在脑海,一遍又一遍。
像是一把小刷子,刷得心口又酥、又痒。
下一刻,颈上骤然一暖。
姬循雅瞳孔一缩。
得寸进尺的帝王趁着他松懈,猛地挣开了他的束缚。
却没有落荒而逃,而是紧紧地拥了他。
姬循雅僵硬地偏头。
赵珩的面容近在咫尺,从眉宇到唇瓣无一处不锋利俊美,只唇角被咬破了,苍白的面颊上泛着一层病态的湿红,看上去分外狼狈。
更脆弱。
是他留下的痕迹。
他身上的血气与帝王身上的龙涎香混杂在一处,甜暖腥,暧昧得人耳下滚烫。
姬循雅想转头。
可稍稍一动便会蹭上帝王的发丝,若向反方向去,动作幅度太大,反而显得他太在意。
一时间竟进退维谷。
连行军时,姬循雅都不曾如此纠结过。
就在此时,赵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景宣,朕不是在同你做交易。”
暖暖的气息扑落到耳尖。
或许是赵珩的吐息实在太热,姬循雅并没有能冷笑出声。
“只是朕以为,倘对一人尽极深爱,应奉之以世间最尊崇的一切,”赵珩将下颌抵在姬循雅颈窝,“朕不知,还能给你什么。”
这话是真的。
他实在不知道,还能再给姬循雅何种恩赏。
不,不是恩赏。
不知何时起,他对姬循雅,再不能以帝王之尊,高高在上地,随意逗弄后给予奖励。
他待姬循雅的感情,再不是因上一世势如水火,而以与亲近这一世姬循雅的方式弥补少年时的遗憾。
到底是什么?
连赵珩自己都难以辨别清楚。
酥软的话音吹入姬循雅耳廓。
姬循雅说不出何种滋味,是惊是喜,是畏是怒,情绪交织汹涌。
骗子。
他想。
却还是心口巨震。
姬循雅深知赵珩性情,帝王擅作伪,他从来不信,便冷冰冰地开口,“你是想与我两清。”
赵珩沉默一息。
再巧舌如簧不过的帝王有一瞬间深深地怀疑了一下自己嘴出了问题。
他方才说的话有一个字表达的是姬循雅所想的意思吗?
他说的明明是对姬循雅爱重珍视之至,不知道再给他什么好。
姬循雅却以为他要与他两清。
赵珩决定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朕没有。”
话音未落,下颌便被抬起。
姬循雅盯着他的眼睛,“你有。你我少年相识,你用人之道我再熟悉不过。你予臣下赏识恩赐,换得臣子对你忠心耿耿。”
至于感情,也能拿来交换。
以情为诱饵,钓得不为财货权位动心者。
这是多么精妙的算计。
“你故技重施,想让我像你从前的任何一个臣下一般,让我为你所用,”手指碾压皮肉,“你未免太过自负了。”
赵珩深吸一口气,他此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并无给自己辩解的打算,却反问:“所以,你不相信我对你真心?”
“不信。”
“你口口声声说,你我之间皆是交易。”他看着姬循雅的脸,面上流露出了几分伤心。
长睫轻颤,竟有几分可怜。
姬循雅手上力道更松。
只要赵珩想,轻而易举就能挣脱。
旋即,赵珩面上的伤感一扫而空,他扬起个笑,看得姬循雅眸光一暗,果然,果然!
“你很清楚朕的行事呀,景宣。”
他又不好好说话,话音软,且甜。
仿佛含了满口蜜糖,腻,可让人又舍不得吐出。
姬循雅笑,指尖划过赵珩的下颌,“不再做戏了?”
明明在意料之内,心口却紧得发疼。
姬循雅有些愕然地垂眸,他并不记得自己近期伤过这里。
可痛楚还是随着赵珩绽开的笑脸,迅速地蔓延全身。
如用锈刃割肉。
“既然姬将军不上钩,朕再多费心也无益。”
赵珩满不在意地笑了,那没心没肺的笑脸刺得姬循雅眼眶发疼。
他听得见自己越来越沉,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赵珩笑眯眯地看向姬循雅,神色慵懒自若,仿佛刚才的慌乱根本未曾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