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朕皇陵远亿点(173)
既令姬循雅活着,又没有任何威胁,多么,两全其美。
姬循雅觉得自己有必要落两滴泪。
但他虽不襟怀磊落,但好歹不会记死人的仇,姬氏那一脉被他杀得几乎断绝,姬衍离奇暴毙后尸体都被姬循雅挫骨扬灰,他提起旧事,实在很难恸哭出声。
仅仅是赵珩的一举一动牵动着他的心绪而已。
不想要赵珩为他伤怀,又想要赵珩闻及往事,再重视他一些——直至,被他占据全部的心神与注意。
姬循雅趁着这个时候得寸进尺,“臣提起旧事非是要向陛下乞怜。”
不,不是。
他在说谎。
他当然向赵珩乞怜。
姬循雅一生说谎的次数都不多,并非此人如何光明磊落,而是目无下尘,不屑为之。
可他现在,却如狩苑中那些被驯化得乖巧腻人的畜生一样,主人稍稍伸出手,便仰躺在地,谄媚地露出肚腹和颈子,只求讨得三分爱怜。
简直无耻。
这个认知清晰地浮上姬循雅的心头,却又被他不屑地反驳了——那又如何?
他的容貌、他在朝堂上的价值、他的性命,还是那些他憎恶的旧事也好,其实都不过他能信手拿出,讨得赵珩或爱或怜或疼惜的工具。
二人朝夕相处,姬循雅将赵珩的脾气秉性揣摩得透彻。
赵珩最是吃软不吃硬,强迫他只会立刻打破两人好不容易维系起的温情,需得懂得示弱,引得帝王垂怜。
于是姬循雅装可怜装得愈发得心应手。
他在等,等待向他的陛下怜惜又无奈的让步。
“陛下,”姬循雅垂首,以面颊贴住赵珩的掌心,果不其然,方才还要抽手的人动作立时停滞,“暗室中万事万物皆不足,若仆从怠懒,连水,都要两三日送来一回。”
他能感受到,赵珩的手掌陡然僵硬。
旋即,很轻地贴上他的面颊。
姬循雅弯眼。
“臣自知臣秉性贪得无厌,得寸进尺,或许五分天生,五分后天造就。”
仓禀实才能知礼节,对于那时连活着都成问题的姬循雅而言,要求他克制欲求未免强人所难。
不然,他决计等不到姬衍大发慈悲将他放出来那一日。
他将脸贴在赵珩掌心,满意地感受到了后者掌心似乎轻轻颤了下。
仿佛有小刀刮过心口。
疼痒,可又令姬循雅无比满足。
吐息间柔软的呼吸刺得掌心发痒,奇妙的触感一路蔓延,撩动得脊背都有些发颤。
下颌旋即被一只手抬起。
姬循雅对上了一双眸光颤颤的眼睛。
赵珩如何不知姬循雅在同自己装可怜?
独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滋长得姬将军行事愈发随心所欲。
但,偏又狠不下心拒绝。
对于这样的姬循雅,他又怎么可能忍心拒绝?
姬循雅垂眸。
即便他是个瞎子,也该感受得到赵珩望向他时的痛惜。
所以不与赵珩对视。
他深恐自己再看赵珩,就不敢再说下去了。
诡异的喜悦与痛楚一道涌来,姬循雅喉中痛痒难耐,如同饮了一杯烈酒,酒液入口,似吞了把刀子。
然酒香四溢,与血的腥甜混杂,熏得姬循雅既难捱又趁醉。
既然赵珩还愿意怜悯他,为何不能再心疼一些?
长睫微微发颤。
“臣性情如此,不知悔改,”姬循雅低喃,声音轻得只余气音,“陛下,您救救我。”
“求您,”他握住赵珩不再推拒的手,向纠缠重叠的衣料内压去,“救救我。”
……
“唰。”
李默翻阅从九江秘密传送来的信。
烛火跳动,映得他的面容模糊不清。
他的好父王在心中写得明白,此刻皇帝身陷囹圄,无所倚靠,他受辱于姬循雅,必对其恨之入骨。
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还是威逼利诱,其中分寸要李默好好把握,若能得到帝王下令讨贼勤王的密诏,则——“不负为我家儿郎。”
九江王在信中道自己近来身体愈发不好,日后大局必然要李默这个世子主持。
简直将我死后你为王这个香饵赤裸裸明晃晃地送到李默嘴边,且九江王早有远谋,大事若成,李默承继得又岂止只是一小小王爵?
是东宫皇储,是未来的九五之尊。
但有二三分野心,谁人能够不心动呢?
李默向下看,果不其然,九江王又装若无意地提起他那几个好兄弟,他兄长业已代替九江王操练兵马,信中道:“你二哥精于练兵,他日为你所用,我亦可安心。”
李默不由得冷笑一声。
多少年了,依旧是这一套,许以王位为诱,又提起他其他几个有资格继位的儿子,名为勉励,实则威胁。
九江王无时无刻地不在提醒他:你所依仗的不过世子这个身份,既无母家支持,也不曾掌兵,只要我收回你的爵位,你就什么都不剩了。
所以,必须听话,顺从。
李默放下信。
他先前像九江王说的那般竭力去接近皇帝,下贱到了恨不得自荐枕席的地步,如今姬循雅与赵衡的关系恶劣至此当有他一份功劳,九江王不想着怎么利用眼下的大好局面,却还指望着他获得皇帝信任,取一封讨贼密诏来。
此时京中风声鹤唳,权贵人人自危,连出入毓京都需仔细查验,姬循雅不许帝王与外界勾连,兵部侍郎半日前才下狱,他的两个儿子与他一道收押,妻女内眷尚被囚于宅中不得出,可连犯了什么事诸臣都不得而知。
这种时候,九江王要他想办法入宫,无异于自掘坟墓。
李默伸手。
他姿态从容优雅,抬手时分外好看。
他就这样很平静、很雍容地将手搭在棋盘上。
“哗啦——”
棋盘被一把掀翻,棋子四散飞溅。
守在书房外的护卫听到内里声响,担忧地互相对望。
能在书房外守候的都是李默的亲信,李默不担心他们会向九江王传递消息。
每每接到九江的来信,世子都是心绪不宁。
有人小心翼翼地唤道:“世子?”
李默剧烈地喘了两口气,哑声道:“不必进来。”
他独自站在满地狼藉中许久,才稍稍回神。
他的好父王不拿他的命当命已许多年了,他早就习惯,实在不该动怒。
对于九江王而言,李默能活得拿到密诏当然好,若不能,被姬循雅发现了,杀他泄愤,也算得出兵的大好借口。
李默目光扫过满地棋子,许是他掀翻棋盘的力道太大,以至于有几枚棋子都被磕撞出了裂痕。
李默伏下身,捡起一枚棋子细看。
美玉生瑕,触目惊心。
五指蜷缩,将这枚棋子握得死紧。
“咔吧。”
手指用力太过,指骨不堪重负地发出悲鸣。
……
皇帝被囚禁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他毕竟仍是名义上的帝王,在姬循雅决定杀他之前,哪怕是出于展示仁德的考量,都没有苛待他的必要。
然而宫人皆知,除了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缘故。
那便是,权倾朝野,恣意妄为的姬将军,似乎对同为男子的帝王,生出了些别样的兴趣。
是那种不知是刻意折辱,亦或者见色起意的,兴趣。
皇帝的确生得极好,样貌俊美张扬,眉眼生得尤其绮艳,比从前更添了无尽缠绵情意。
然而,无论再怎么看,这都是一张男人的面容。
他轮廓英朗锋利,身量高挑颀长,与雌雄莫辩这四个字一点都不沾边。
所以即便关于这位陛下与姬循雅的流言自他回宫后就一直没停过,但多数人,都以为不过是捕风捉影,空穴来风。
可近日来姬循雅的所作所为,却由不得旁人不信。
起先只是他夜夜宿在寝宫中,却不许皇帝移驾。
倘先前二人还有秉烛夜谈政事的必要,现下皇帝被姬循雅牢牢攥在掌中,又有什么要紧政务需要探讨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