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朕皇陵远亿点(134)
“可惜咱们哥几个生得都是寻常模样,”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脸,“只好在沙场上报国了,做不来这卖身求荣的事儿!”
那武侯朝池边的人影一扬脸,淫猥一乐,“咱们做不来,不有人做得来?”
日光热烈如火,除了冒名顶替的几个不敢脱甲胄,在场诸人多嫌热,盔甲卸得卸,扔得扔,胡乱堆在身边,更有甚者连里衣都解了大半,袒胸露腹地半靠着。
唯那人一身甲胄严整,立得极笔挺,颀长的身形披着一身黑甲,宛若杆威风凛凛的长枪。
他未戴面甲,双颊因天热而泛着红,但因此人的神情太过冷漠,五官轮廓也过于锐利,纵然鬓角湿润,也没显出分毫柔软之态。
这样一个英武秀挺的男子,右眼角处却生着一红痣。
放在他身上,不像一点痣,倒像一滴血。
更添凛然。
此刻,他正垂首,专注地擦着地掌中的硬弓,仿佛根本未听见同僚的议论。
见他不理,方才说话的武侯议论得更加起劲,唾沫星子横飞,“他叔叔当年不就是靠着讨好国舅做了禁军统领,可见家学渊博!”
听到叔叔二字,那人擦弓的手一顿。
赵珩的脚步也顿住。
兵部尚书魏渃听得冷汗淋漓,见陛下看过来,忙放下正要擦汗的袖子,挤出了个比哭还悲凉的笑容,“陛,陛下。”
自禁军溃散后,收敛的残部便一直教由兵部负责。
但因有靖平军在,兵部,连同禁军、神卫军、毓京军等皆已名存实亡,至少,魏渃是这么以为的。
按律,凡军士必须日日操练,一月一小考,一年一大考,教考内容为骑射和武艺。
这种每月一次的小考按说不必魏渃堂堂尚书亲自到场,只不过方才他接到消息,皇帝也要来看,这才马不停蹄地赶上銮驾,又派人传令禁军陛下将至,务必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当看见自己派去的人被压到皇帝面前时,魏渃已经连埋哪都想好了。
“随朕进去走走。”皇帝倒没立刻发落他,而是含笑撂下一句话,踏入宅院。
魏渃绝望地闭上眼睛。
他就不该贪恋官位,他就该早早乞骸骨回乡!
现在别说荣贵致仕了,能保全性命就算皇帝宽仁。
赵珩扫了一圈这风景宜人的“校场”,并一干躺得七零八落,半裸着上身的武侯们,魏渃也随着看过去,冷汗如雨下。
因为脱了衣裳,触目所及的便是一片堆叠起伏轻晃的白肉。
魏渃再度闭眼。
他二十三岁入朝做官历经三代帝王为官近四十载,陛下能不能看他为国尽忠多年的份上给他一具全尸。
他正要开口请罪,却听校场上陡然响起一阵骚乱。
那一直沉默着擦弓的青年,收好擦巾,搭弓,拉近弓弦。
羽箭倏然射出。
速度太快太快,以助于方才说话的武侯根本来不及防备,听不见同僚的惊呼,他耳边却只有鼓噪的轰鸣声。
他目眦欲裂,却躲避不得。
“铛——”
没安箭簇的箭竟直直撞上护心镜!
武侯如初梦醒般地回神,僵硬地缓缓垂头,看向心口悬着,还在不停嗡鸣的铜鉴。
箭杆跌落在地。
所有力气都在一瞬间被抽离,死而复生的莫大喜悦扰得他头晕目眩,他身上一软,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杀人了!”惊恐万状的同僚惊呼出声。
目睹了一切的魏渃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陛下,是臣管教不利,竟出了,竟出了射杀同僚的恶事。”
赵珩抚掌道:“好箭法。”
姬循雅便用得一手好弓,百步开外尚能直贯人颅。
想到姬将军杀意凌然的风姿,赵珩忍不住扬了扬唇,“他若有杀人之心,便不会用无锋的箭,”微微偏头,“此人是谁?”
魏渃不能答。
魏渃身后的兵部侍郎上前一步,道:“回陛下,此人名叫周截云。”
周截云?
思绪一转,赵珩道:“当日就是他处置了犯夜禁的姬氏子弟?”
魏渃一愣,顾不得去看兵部侍郎,只惊愕地心道,这都什么时候的事?
兵部侍郎道:“回陛下,正是他。”
赵珩看了他一眼,后者毕恭毕敬地垂首而立,皇帝微笑了下,大步跨入校场。
魏渃意味不明地回头看了眼自己的下属。
兵部侍郎依旧垂首,不再发一言。
大变之时,今上用人不拘一格,又全无顾忌,只要有能力,便极有可能一飞冲天。
魏渃压下心头烦躁,快步跟上皇帝。
有人愤恨地看着周截云,却碍于他手中的那张硬弓不敢上前。
气氛僵持不下。
却听一声通传,“陛下到——”
众人大惊失色,一瞬间险些以为是谁胆大包天竟敢拿天子开玩笑,然见不远处的人影时,忙俯身下拜。
他们未见过天子,却识得兵部侍郎,这位侍郎大人常常管他们训练的事,惹得众人厌烦,又碍于其官位不敢发作,每每见他来,就多加敷衍扯谎。
“陛下——”
赵珩随意道:“起来吧。”
“谢陛下!”
众人起身。
先前赤裸上身不觉得什么,现在在皇帝面前,都觉身上发冷,又不敢系衣带,僵硬得站在原地。
清风徐来,却宛如大寒的东北风般刺骨。
几个替考的少年不期今日竟能面圣,抖若筛糠,更撑不起盔甲。
赵珩没有看人裸身的嗜好,何况是一堆男子油腻的肥肉,道:“让他们穿好衣服,就开始校考。”
声音不大,但已足以令众人听清。
众人皆面若土色,颤抖地穿上衣服,抖得都要握不住衣带。
周截云亦大感意外,想到自己方才的放肆之举尽入陛下眼中,便大步上前。
赵珩微一点头,护卫就放周截云上前。
青年武官因着全套的甲胄,便曲起一膝请罪,“陛下,臣方才举止失措,请陛下治臣大不敬之罪。”
余光瞥过那无人再管,躺在地上似被吓昏过去了的武侯,赵珩笑道:“教考要紧,卿且去。”
周截云一愣,“臣……”
不曾料到皇帝居然毫无责怪的意思,与传闻中喜怒无常的帝王似有些不同。
“还是说,卿被朕吓得要拿不住弓了?”
周截云垂首,“回陛下,臣还拿得住弓。”
这与委婉二字绝缘话听得随行官员神色古怪,赵珩失笑,“朕信你。”
周截云似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地方不对,一板一眼地回答:“多谢陛下信任,臣定不辱命。”
语毕,起身下去。
赵珩顿了顿。
气氛诡异,众官员无不在看赵珩的脸色。
望着武官离去的背影,赵珩没忍住,偏头笑出了出来。
诸臣见他笑了,才慢慢放松,心中不由得有些埋怨这周截云说话不过脑子。
众军士多在准备,只几人还在角落里缩瑟,见自己根本不认得的一大官看过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草民,草民有罪!”
赵珩见几人都面黄肌瘦,心下了然,便对兵部侍郎道:“薛卿,你去查明有多少人平日里躲避训练,按律处置。”
薛宁道:“是。”
魏渃袖子里的手无声地攥紧。
众官员寻了一视野好的地方观察比试。
抽签上场,先是每十人为一组比试射箭。
这一桩便出了问题,因为根本没有是个箭靶。
赵珩问:“箭靶呢?”
魏渃抢在薛宁前道:“回陛下,箭靶在,”他目光迅速一转,“在假山石上。”
赵珩看着那几个摇摇晃晃的锦垫,似笑非笑地夸了魏渃一句,“魏尚书,朕交代你的差事办得不错。”
魏渃闻言脸色发白。
魏尚书,薛卿,但凡不是傻子都看得出皇帝的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