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朕皇陵远亿点(68)
好啊,真好。
清绝面容露出一抹狞丽疯狂的笑。
从此之后,你我同生共死!
这是多好的事,姬循雅连做梦都不敢梦得如此圆满。
姬循雅微阖了下眼,被突如其来的狂喜弄得呼吸有些急促。
一时之间,只听得见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赵珩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姬循雅的动作,生怕他再干出什么不可扭转的事来,一面竭力平复呼吸,扬声道:“无事。”
何谨犹豫了下,“陛下,寝殿内的灯灭了,可需奴婢等再送进去几盏?”
话音刚落,赵珩便嘶了声。
伤处传来一阵湿热。
何谨忐忑地问道:“陛下?”
擦过赵珩掌心,血液沁得姬循雅唇瓣湿润,他先很谨慎地尝了一口,而后才放肆。
先是疼,然后才是痒,但赵珩极能忍疼,痒则不行,似有虫蚁噬咬骨节,赶不走,抓不到,难捱得人头皮都阵阵发麻。
“陛下,”他的声音有些模糊,“你的……”后面的字赵珩没听清,“好烫。”
赵珩目光微沉。
“陛下,”何谨道;“可需奴婢等进去吗?”
姬循雅半掀眼皮,看向赵珩。
黑沉沉的眼眸中若有光华涌动,但不是顾盼生辉的明媚,而是种阴鸷的,能将人吞噬的暗光。
赵珩闭了闭眼。
他和姬循雅这幅模样实在见不得人,姬将军本不该夜宿宫中,此刻却在赵珩的寝殿,君臣二人非但不是在斯斯文文地谈公务,而是弄得衣衫凌乱,狼狈不堪,还皆带了伤。
半晌,赵珩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嗓子哑得更厉害了,“不必。”
何谨目露担忧之色,欲言又止,但皇命不可为,他静默片刻,到底只是道:“是。”
语毕,再无声响。
“何谨忧心陛下,”姬循雅轻轻笑道,心道年岁尚轻,识人不明,竟觉得赵珩会乖乖任人宰割,“能擅闯寝殿又令陛下敢怒不敢言者,必定身份不凡,外面还有臣带来的护卫,他明知是臣,还愿意冒着风险询问陛下安危,好忠心耿耿的奴婢。”
伤口不深。
在赵珩伸手夺刀的那一瞬间姬循雅就收了力,赵珩心道,他是故意的。
“现在,卿更该忧心朕。”赵珩淡淡道。
姬循雅见伤口已不再渗血,恋恋不舍地抬头,正要移开唇,思来想去,又在伤口边缘亲吻了下。
缠绵得令人不敢多看。
赵珩眯了下眼。
姬循雅从袖中取出帕子和药瓶,先从中取了些药粉撒上,小心翼翼地敷匀,而后拿手帕将伤处裹住。
手指灵活穿插,给赵珩手上打了个死结。
姬循雅笑道:“事已至此,陛下还不愿意与臣开诚布公?”
他长得好看,笑起来好看,不掺杂半点鬼气的,从心而出的笑容更是清丽得不可方物,清冽,却又不寒意彻骨,似冷泉绕指,又如初冬细雪,一捧毫无杂质的白被送到眼前。
赵珩心中的懊恼从十分降到了七分。
他忍住想去以唇碰雪的欲望,叹了口气,道:“诚如姬将军所想,朕眼下与将军同生共死。”
姬循雅又笑。
笑得赵珩有点心烦。
“作茧自缚。”姬将军断言。
赵珩觉得姬循雅的笑容流露着几分得意,这种自得通常在他自己脸上,现在却被姬循雅夺了去。
赵珩顺手拿包扎好的手摸了下姬将军的脸,“将军说我是咎由自取,为何不觉得,”赵珩亦笑,带点沙哑的嗓音里仿佛有小刷子,蹭得耳廓都发痒,“朕是心甘情愿?”
姬循雅不喜欢赵珩这样轻佻的行事,他更爱看赵珩方才那般焦急惶然的模样,唇角笑意微敛。
手帕隔绝了触感,只觉得若有凉意传来,赵珩摸得就更肆无忌惮。
“将军,”他戳了戳姬循雅的线条利落分明的下颌,成功令不堪其扰的姬将军握住了他的手指,“眼下你我休戚与共,勉强也能算得上是刎颈之交了。”
冷冰冰的手指收拢攥紧,如被铁器束缚。
“将军眼下虽权势煊赫,威震宇内,四境宾服,然而一切皆是建立在,”
“建立在我未称帝。”姬循雅平静地接口,“若我欲改朝换代,则诸王并起讨伐国贼,”他看了眼赵珩,“是吗?”
赵珩颔首。
不论俩人你死我活的宿仇,和不发疯时的姬循雅说话是件很舒服的事情。
心有灵犀,不必多言。
“多谢陛下为臣筹谋,”姬循雅微笑,“不过陛下实在过虑了,臣待陛下忠贞无二,”赵珩忍不住摸了摸这个忠臣给自己脖子上留下的淤伤,“先前带兵入京,亦是为了清君侧的不得已之举,臣若敢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臣全族俱死。”
赵珩:“……”
你不拿你全族发誓还有点可信!
赵珩清了清嗓子,道:“将军的意思是,只摄政,便心满意足了?”
姬循雅碾了碾赵珩的手指,恭顺答道:“能得陛下屈尊,臣受宠若惊,再不敢奢求其他。”
赵珩虽然很想问问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屈尊了,但眼下此事不要紧,便难得好脾气地当没听见,话锋一转,“将军,可知,昭朝危在旦夕?”
姬循雅惊讶地看了赵珩一眼,“臣不解。”
赵珩知道他装傻,懒得再废话,直接道:“朕看过自明德元年以来的收支,历年来一直入不敷出,各地收上来的税银一年比一年少,眼下国库存银只剩五十万两,若明年依旧如此,连几个月都难以支撑。”
姬循雅看赵珩。
因为近在咫尺,赵珩能清晰地看见姬循雅眼中的笑意。
却并非幸灾乐祸。
所以他到底一直在傻笑什么?
皇帝陛下终于体会到了当年姬循雅看他的疑问。
姬循雅点点头,示意赵珩继续说。
赵珩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只顾着笑,根本没听。
“除了财税,”赵珩撑着坐起来,素日里懒散得没骨头似的人提起国事却一反常态,正襟危坐,腰背玉直,“田土日益减少,然百业不兴,其中必有蹊跷。吏治更不堪,”他顿了顿,“谄媚奉承,媚上欺下者多,能尸位素餐,都算得上清廉有德了,干吏少之又少。”
“军队,”赵珩按了按眉心,“无需我提,将军亲眼所见,比我更清楚。”
他皱着眉,神色虽有几分疲倦,却不见颓唐。
姬循雅一眼不眨地盯着赵珩,弯了弯唇。
不知为何,但很想笑。
赵珩无言片刻。
姬循雅真疯了。
或许是他一言难尽的神色过于明显,姬将军道:“陛下究竟想说什么?”
赵珩道:“朕想说,将军所见的山河万里,如今不过是一摇摇欲坠的空架子,即便将军兵力雄厚,如此空有其表,内里早就腐化不堪的朝廷,不日,便会轰然崩塌。”
“到那时,即便将军没有谋朝篡位的意图,诸王仍会群起而攻之。”
诸王皆知,如今的昭朝就是一个烂摊子,谁都垂涎王位,又谁都不肯接手。
与其费心尽力力挽狂澜,亦不一定能登基称帝,不如眼睁睁地看这庞然巨物崩塌后,再出来整顿山河。
至少,占大义之名。
姬循雅看着皇帝,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听赵珩同他商讨国事,很有几分新奇,“陛下的意思是,”赵珩抬眼看他,“在担心臣?”他刻意曲解了赵珩的意思。
赵珩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是。”
姬循雅伸手,推了推皇帝的唇角,让他笑得更好看些。
“臣明白陛下的意思,”姬循雅道:“陛下是想说,臣上了陛下的,”声音蓦地一顿,“船,若不与陛下风雨共济,臣与陛下皆要死。”
“可若事成,将军,权掌天下,名篆青史,身前事,身后名,俱无需再忧,”帝王循循善诱,“俯仰不愧怍天地苍生,岂不比,操控一摇摇欲坠的朝廷,来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