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门神断(283)
宫中很大,又不能骑马坐轿,走路颇花费功夫。及至乾清宫门外,正好遇着有人出来,一身赤色常服,面色白净下颌有须,眼睑微长,目露威仪,年岁在四五十岁。
见这人出来,宫门处守卫的禁卫皆朝其行礼。
给穆清彦引路的内监更是朝穆清彦示意,并侧身避让。
穆清彦脑中急转,很快猜出此人身份——贤郡王!
这个时间并非是常规觐见时间,也不是皇子大臣们问安请示的时间,倒是贤郡王担着监国之责,遇大事要请示皇帝,自然而然,不仅面圣的机会多,且在其结束政务离宫之时,也会来禀报问候一趟。
贤郡王脚步一停,目光落在穆清彦身上,温厚笑道:“这莫非就是大名远播的凤临穆清彦?”
传旨的内监忙道:“正是。”
态度恭敬,言语却谨慎,毕竟是皇帝传召之人,众目睽睽,内监可不敢多言。
“久闻大名,想不到今日能得一见。”贤郡王倒是没在意内监,毕竟自小宫内长大,宫人何等模样能不知晓。只贤郡王看着眼前年轻人,微微皱眉,忽而道:“抬起头来。”
穆清彦眸光闪动,却不能违逆,只得略微抬头。
如此一来,他的面容展露无遗。
贤郡王打量片刻,依旧不得其解,也不好太过纠缠。为掩饰,贤郡王取下腕上一串蜜蜡佩珠递过去:“今日一见,只觉面善,做个见面礼吧。行了,皇上传召不可耽搁,你们速去。”
穆清彦谢恩,接了佩珠,心里却觉不妙。
实际上这次入宫他并没有太多顾虑,早先那回面圣,除了皇帝,也有其他大臣在场,见过颜芝鹤的不止一两个,但没有人觉得他面善,更遑论由他联想到颜家了。怎知这回遇到贤郡王,却惹得贤郡王多疑。
观贤郡王言行,应该还没勘破他身份,但疑虑必然有的。
眼下没想起来,指不定那日便灵光一闪想到了。
待进了乾清宫,一片肃穆沉寂。
这里看似静,可实际上,不但明面上宫人不少,便是暗中也有不少人守护。
“皇上有旨,凤临穆清彦觐见。”
穆清彦跨入寝宫之门,十来步外,垂落着杏黄烟纱,其后影影绰绰坐着一人,单以肉眼,模糊能看到面容身形,但气色神情看不分明。
穆清彦先行觐见、叩拜。
“起。”皇帝声音虽不洪亮,但也没太多虚弱之感,况他此刻端坐,想来不是硬撑。若眼前一幕是真,那皇帝的情况远不是外界传扬的那般。
不过,有句话叫做空穴不来风,皇帝毕竟不年轻了,穆清彦可不信皇帝真的能恢复如初。
穆清彦从善如流起身。
“朕听温如玉说了,能找到真假刘升二人,你功不可没。”
“皇上旨意,不敢轻忽。虽草民能力有限,但有温少主支持,侥幸不辱使命。”
皇帝低声一笑,好似很和气:“朕如今是相信的,你是有真本事。朕今日宣你来,是另有一事交于你,若你办好,朕以公主下嫁。”
穆清彦心头一跳。
尽管娶公主不是他所喜,但他更在意的是话中之意,什么样儿的事,竟比庄郡王遇害更重大?若非重大,皇帝也不会亲自宣见他,并亲口许下重诺。
皇帝最在意的是自己的命,总不会……
“草民何德何能,恐有负皇上信任。”穆清彦当然不想接,只是皇帝金口玉言,怕是没有回绝的余地。
果然,皇帝摆摆手,口气柔和却不容拒绝:“穆神断不必妄自菲薄,你的本事朕已领教。封停在查皇后中毒一事,你去协助他,查出幕后者,朕要清楚这个幕后者究竟做了多少事!”
不对。
穆清彦静心思忖,皇帝这吩咐另有用意,若仅仅是查皇后中毒,绝不会那般郑重和许诺。
倒是可以推断一下,比如谁毒害皇后?
早先就分析过,穆清彦是怀疑惠妃。温明玉心中只怕也是这般猜想,还有很多人也想得到这一点,皇帝呢?帝王多疑,相伴多年的结发夫妻都能舍弃,能对惠妃多信任?恐怕其他后宫妃嫔,皇帝也不信任,也正因此,自从病重,一概人等都不见,见也是隔帘相望。
若皇帝怀疑惠妃指使下毒,那么言外之意,便是让他查惠妃。
再分析皇帝的原话,前半截儿是让他协助封停查皇后案,但重点却在后半句,乃是要查“惠妃”究竟做了多少事。显见得不止谋害皇后一件,究竟有多少事尚不清楚,但从皇帝态度反应来看,必然有一件是重大且牵涉到皇帝本身。
难不成,惠妃敢对皇帝下手?
待回过神来,皇帝已离去。
穆清彦快速使用异能查看了皇帝真实气色,便退了出去。
单从皇帝声音上不好判断,但若看到皇帝脸色,对于重病绝不会再怀疑。皇帝面颊消瘦,肤色暗黄发沉,精气神短缺,眼中神采消退显出浑浊,且因使用异能的缘故,还能看到皇帝体内弥漫的死气,五脏六腑好似不堪重负,生机被压制的厉害。
想来有御医看的药,强撑着皇帝到现在。
然而治标不治本,皇帝气血衰败、病体缠绵,已至末路。
从宫中出来,穆清彦心里不大踏实,对焦礼说道:“现在起,但凡贤郡王府发生任何大小事,都报给我。我怀疑贤郡王猜疑了我的身份。”
贤郡王府那边,闻寂雪早安排了人盯着,如今把话再交代焦礼,则更郑重。
焦礼对穆清彦身份也是清楚的,闻言自不敢大意,送他回到家中,便去传了消息。
此时天色漆黑,堂屋桌上的梅花烛台点燃,一室明亮。
去了一趟皇宫,耗费了将近一个时辰,实际上他跟皇帝见面不足盏茶功夫。
今天着实跑得累了,本懒得做饭,却更不想出去吃。往厨房里看了一下,有昨天买的南瓜,黄灿灿的带着清香,于是将砂锅收拾出来,又切了南瓜,煮南瓜粥。配菜也简单,有鲜嫩的菠菜,酸辣白菜丝,简单开胃。
用砂锅熬粥很慢,但文火慢炖,口感更佳。
穆清彦倒了杯茶慢慢喝着,闲适的坐在厨房里,想着今日面圣的事。
焦礼回来的很快,紧接着,温明玉来了一趟。
温明玉是听说了皇帝宣召的事。
“听说皇上让你查皇后的案子,封停那边也得了旨意,明日会有人来接你,直接去宫里。”温明玉主要是来看看他,见他神色平静,这才放心。
穆清彦笑道:“指不定我们最终殊途同归。”
毕竟两件案子,他们怀疑的都是同一对母子。
“若当真是我们猜想的那般,何等疯狂。这等疯狂之下,谁知会做些什么,你万事小心,不要单独行动。”温明玉少不得多此一举的嘱咐。
“放心,我有数。”
送走温明玉,南瓜粥熬好了。
吃过晚饭,在后园走了走,捋清了明日要做的事,轻松不少。
皇帝给的差事的确危险,但对他而言,也是个大好机会。贤郡王府,本来就是他查证的目标,他若插手,自然会推动事情更快结束,他有这份自信!
次日,果然封停派了人来接他。
封停并没有先入宫,而是在宫门口等他。
封停一如既往的冷硬锋锐。
“穆公子。”封停冲他打了招呼,递来案件记录。
“封少主。”穆清彦接了记录,快速翻看。
早先对于皇后中毒只是听温明玉简单提了提,具体细节并不知晓,倒是这记录上很详尽。看过之后,对惠妃的嫌疑更大,此事与庄郡王案颇多相似。
皇后所中之毒不知名字,但经过勘察,毒物来源于花香。
皇后年轻,漫漫深宫,除了打理宫务,有太多的空闲时间无处打发。皇后不喜诵经念佛,高位妃嫔们年岁又大,说不到一处去,地位后妃不是奉承就是畏惧,于是她闲暇便看书赏景。
以往皇后便喜欢花草,入宫久了,侍弄花草兴趣越浓。
在皇后宫中养了不少花草盆栽,有专门的宫女花匠打理,但皇后本身也喜欢亲自动手,接触花草的时间并不短。那毒物是细致的粉末,遇水便化作透明,有人将毒投入花蕊,且在每日浇水之后,毒因此透明隐藏,又附着了花香,使得花香带毒。
一日、两日闻着没什么,但日积月累,带毒的香气通过呼吸进入体内,一点点沉淀积累,终有一日身体撑不住而爆发。
要做成这件事,照料花草的宫女是个越不过去的关卡。
且除了皇后,宫女是接触花草最多的人,按理也该中毒。再者,皇后宫中其他人,避无可避,也该或多或少受到毒害。
实际上正是如此,当确定毒源,宫中人都被细致的查了,有十几个呈现出中毒迹象,但尚未有皇后那么严重。这十几人,都是近身服侍皇后的,平时皇后若侍弄花草,她们也在身旁。
至于专管花草的两名宫女,乃是轮换过。
一个宫女是病了,差事被人顶替,另一个是犯了小错,被打发到别处去了。若这两人没有半途离开,定然会比皇后更早毒发。如此一来,两名宫女的“离去”,也在幕后者算计之下。
除此外,皇后身边有个乳娘,半月前便死了。
乳娘是为皇后张罗吃食时一头栽倒,脑袋磕了地上的石头死的。都以为她是年岁大了,脚下打滑,意外死亡。也是后来皇后事发,才有个小宫女说乳娘曾喊脑子疼、不舒服,可当时宫中纷乱,乳娘怕皇后担心,就没说,她也只当自己年纪大身体不济的缘故。
所以说,乳娘才是第一个被毒死的人。
再者,照料花草的是两批宫女,一共四人,审查后,她们对毒一无所知。
既然侍弄花草的宫女不知情,那只能是浇花的水有问题。
皇宫里井很多,但宫中贵人们并不吃这些井水,嫌水质不好,她们吃的水都是城外山中运来的泉水,每日里水车来往不息。宫中的水用来防火、清扫、浇灌、浆洗等。
自然而然,皇后养花,每日用的水就是井中的水。
贵人们宫中用水,也有专人管,每日规定时间内,会有太监们推着水车挨宫送水,宫女们只需提着捅去接水。同一辆水车的水,不止送坤宁宫,因此毒药不可能直接放入水车,况且那样一来水量太大,耗费的毒太多。
于是便盯住了坤宁宫中负责取水之人。
取水的是两个小太监,皇后一出事,其中一人便告假,只说自己病了。但凡宫人生病,是不能伺候主子的,这人故意把自己弄病,又拿银子打点,自然很容易获准。再者说,便是告假,实则依旧是在宫中,皇宫内有太监房,得了小病的,通常在这儿小住,毕竟当差的宫人无法擅自离宫。
怎知当皇后乃是中毒,全宫清查,寻到这小太监时,人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