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亲(10)
谢夫人大喜道,“竟有这事!惟儿素来性子沉静,同谁都淡淡的,如此这般,想来是那小程大夫当真合了眼缘。”
说着双手合十,忍不住低头拜了拜,“老天保佑,让惟儿得了这次际遇。若是病愈,哪怕将我谢家半数家财奉与小程大夫,也是甘愿的。”
阿月瞧着她舒展的眉,心疼道,“夫人心肠好,这些年来做了不知多少善事,定是将少爷的福气都攒够了,这才有了这天赐的来救少爷的人。少爷此次定会好起来的。”
“不过,”阿月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心虚,“夫人,还有一事。”
“嗯?”
“小程大夫猜到您寻他来的目的了。”
“……”
“阿月,”谢夫人底气不足地开口,“其实让他们两个年轻人独处一会,多培养培养感情也挺好的对吧?”
“要不我们就先等等,明日再去?”真的不是很敢去见小程大夫。
“夫人,”阿月宽慰她道,“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人您是早晚要见的。他日若是真成了一家人,您还要喝小程大夫奉的媳妇茶呢。”
谢夫人进木樨院的时候,脚步颇为磨蹭,最后还是阿月看不过眼去,在后轻轻推了一把,才把人送进屋里。
程既正在床头坐着,同谢声惟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眼瞧着谢夫人进来,站起身来,行了一礼,揶揄道,“夫人这一去可是久了些,小可等得着实辛苦。”
谢夫人先前诓了人,如今在正主面前止不住地心虚,“烦劳小程大夫久等。”
“不知小程大夫可把过脉,惟儿身体如何?”
“娘,”谢声惟在一旁无奈道,“程既都知道了,你莫再唬他。”
谢夫人讪讪地摸了摸鼻尖,朝程既道,“先前多有欺瞒,实在是无奈之举。还望小程大夫大人不记小人过,万万不要介意。”
程既有心刺她两句,不疼不痒道,“那可糟了,小可出身微贱,做不得君子,向来便只会些小人行径,最是记仇。”
谢夫人:“……”她就说她不敢来见小程大夫的。
眼见自家娘亲在一旁臊眉耷眼的,谢声惟叹了口气,圆场道,“娘,您向来是不大信鬼神之说的,怎么今日也做出这等糊涂事来?”
谢夫人搅着手里的帕子,眼神往谢声惟那里投去。病了一场,他更加瘦了,半年前裁的寝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撑不起个形来。
旁人家这个年纪的公子哥儿都在塾里进学,纨绔些的品酒赛诗赏花,样样不落,谢声惟却只能在床上日日躺着,一碗碗苦药灌下去,拖着虚弱的身子,还要在人前撑出笑来。
便是他不开口,谢夫人也知道,他心里过得苦。
这么些年耗着,心都灰了,见着一点想头儿,就不要命地扑上去,看见灯火的蛾子一样,哪怕是假的呢,也想试试。
不存着点儿念想,人是会发疯的。
程既无辜,可这床上躺着的是她的骨血她的性命,她恨不得拿了自己的命去填。老天在上,哪怕造出罪孽来,她也实在顾不得旁人了。
谢夫人怔怔着,也不开口,眼红了一圈。
谢声惟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可正是如此,才万万不能行下此举。
自己缠绵病榻,累及母亲日日伤心,已是不孝,如何再能让她为了自己背下罪孽来呢。
“娘亲,”谢声惟开口唤道。
他上次这样叫谢夫人还是六岁。进学后,他自觉知事,便鲜少再在谢夫人面前做小孩子家的撒娇扮痴来,如今他存心求人,便又将这称呼抬了出来。
“娘亲,这世间姻缘,讲究你情我愿。即便道长有言在先,可儿子同程大夫并无情愫,强凑在一起也是对怨偶。”
“诸天神佛在上,讲究的是心诚则灵。行有不得反求诸己,若是为了冲喜之说强人所难,只怕心愿也成不得真了。”
谢夫人开了口,声音难掩悲切,“娘又如何不知这样的道理,可……可你的病愈发重了,娘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呢?”
谢声惟费力地往前探了探身子,握住谢夫人的手,柔声道,“娘亲不必苛求,世事皆有定数,顺着天意就是了。”
“且小程大夫已然同儿子说好,他愿意暂居府中一段时日,为儿子把脉问诊,延治病情。”
谢夫人猛地抬起头来看向程既,语气里带了不可置信,“果,果真么?”
程既颔首,道,“行医之人,救治病患乃是本分。旁的不言,若是小可这身医术能为令郎略解病痛,焉有旁观之理。”
直至此时,谢夫人对程既才真正刮目相看起来。
家境贫寒,独居陋巷,不为外物所动。济世救人,不计前嫌,不失杏林本心。
这小大夫竟是生了一身摧不折的君子骨。
谢夫人后退几步,神色肃然,理了理衣袖,深深地拜下去,“小妇人愚鲁,不识程大夫医者仁心。”
“程大夫高义,世人不及万一。”
“厚恩无以为偿,唯有此后焚香祝祷,祈达天听,护佑程大夫一生顺遂安虞,再无灾祸。”
第12章 嫁就是了
转眼间,程既已在谢府中住了半月有余。
有了谢声惟一番说辞在前,谢夫人再没提过冲喜一事,对外只称程既是新请回来的大夫,医术卓绝,专为小少爷治病而来,阖府上下都不许慢待了去。
那日道士提及娶亲之事时,本就只有前厅几位主人家并各自丫鬟在场,消息捂得严实,漏出去一星半点,也没能传出什么风雨来。
冲喜一事在高门大户里本就罕见,男妻更是惊世骇俗,是以旁人也没猜到程既身上去。
程既来了后,先仔细瞧过谢声惟这么多年来的药方子,问过他的日常起居,饮食睡眠,事无巨细,在屋里推量几日,斟酌着将方子上的药删了两味,又添了些药性温和的补上,捎带着嘱咐将每日谢声惟要用的参汤都停了。
前一项谢夫人没什么异议,断了参汤一事倒是不明,特意来问程既缘由。
程既同她解释道,“小少爷病得久了,又常年卧床,身体底子薄,虚不受补,一味拿参汤吊着反而耗精神。”
“人是天生地养,要多食五谷,多沾些地气。与其拿参汤硬堆上去,不若平日里设法多进些好克化的饮食,会受用许多。”
谢夫人听他说的在理,吩咐下去,让人一一照办。老夫人听说了免不得又是一通抱怨,谢夫人只作听不见。
府中下人眼瞧着谢夫人对这位新来的大夫言听计从,日常同程既相处也愈发恭谨起来。
这日天气和暖,也不曾有风,谢声惟在屋中呆了许久,瞧见窗棂上的日头影子,眼神便移不开了。
程既瞧出了他的心思,知他不好意思麻烦自己,便假作不经意地提起,“园子里新来了一窝燕子,似乎还有刚破壳的小崽儿,整日吵吵啾啾的,热闹极了。“
“今日暖和,太阳出得好,谢小少爷可愿意陪我一起去瞧瞧?”
谢声惟嘴角微微弯了下,开口应道,“乐意至极。”
他病情重了后,谢夫人特意命工匠打了辆轮椅,便于他出行,平日就收在隔间里。
程既去寻了出来,也不要人帮忙,直接揽着肩膀,手抄在膝弯处,将谢声惟横抱起来。
谢声惟仓促间也忘了反抗,被放进轮椅里才如梦初醒,惊讶得话都说不完整,“你,你……”
程既已然推着轮椅骨碌碌地向前行去,分出心来打趣道,“我,我怎么了?谢小少爷要同我说男男授受不亲吗?”
这话说得教人无从辩驳,谢声惟被噎了半日,扶额道,“你力气倒大。”
“那是自然,”程既得意道,“若不是怕你吓着,我能抱着你再颠一颠。”
“……”谢声惟无奈道,“是,瞧你当年打那几个混混的架势就该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