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亲(17)
“这样的人,也配进我谢家的门槛!”
谢夫人端起桌上的茶盅,撇了撇浮沫,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才道,“您这话说得可就没道理了。”
“这媳妇儿可是那日道长给点的,您当时还说是老君显灵呢。怎么如今这老君赐的宝贝进了家门,您倒是说三道四起来?”
“这菩萨听了,岂不是要怪罪?”
“再者说,媳妇瞧着,这孩子挺好,口舌伶俐,心眼儿也实诚,不似那起子黑了心肠的,只会暗地里挑拨捅个刀子。”
说话间瞟了秋姨娘一眼道,“这谢家的门槛,媳妇可真说不上话。可既然为奴为婢的早先就腆着脸进了,那这家世清白的好孩子,就更谈不上辱没门风一说了。”
一盏茶喝尽了,她将茶盅往桌上一搁,噔一声脆响,“果真是这儿媳妇亲自敬的茶,便是凉了,也称得上馀香满口了。”
第19章 额上花钿
程既踏进木樨院时,脚步迈得极为轻快。
院中还是静悄悄的一片,廊下有小丫鬟拎着扫帚打扫庭院,见着他回来,忙赶过来行礼。
程既摆摆手,问她道,“少爷可醒了?”
小丫鬟忙答道,“不曾呢,星儿姐姐吩咐过,婢子一直留心着房中。您不在这段时间,里面静悄悄的,想是少爷还未起呢。”
程既闻听这话,挑了挑眉道,“那我进去瞧瞧,你们都不必跟着了。”
“是,”身后的星儿应了,又接着道,“那这花儿……婢子去找个瓶子替您插起来?”
方才回程时,程既特意又绕去了那丛早先就惦记上的茉莉处,挑了几支半开的折下,抱在怀里一路回来的。
程既微微一笑,道,“不必,你且去忙罢,这茉莉我自己拾掇就成。”
床榻上谢声惟仍在熟睡着,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程既将茉莉搁在桌上,窗子推开了半扇,让日光浅浅地透进来一层,这才回了床边。
眼瞧着人还未醒转,程既有心叫他,眼睛骨碌碌地转过一圈,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轻声道,“谢小少爷,你脸上有只猪。”
话音刚落,谢声惟猛地动了一下,眼睛还未睁开,声音里透出惊慌失措来,“什么!哪里有蜘蛛!在哪儿!”
一边说着,一边举起手臂遮住头脸,就要往床里躲。
程既没料到这人能将话听岔,一时哭笑不得,捉弄人的心思也少了几分,眼见着人都缩进了锦被里没了踪影,忙隔着被子拍了拍,哄道,“不怕,没有蜘蛛,骗你的。”
一团被子动了动,内里传出的声音模糊不清,迟疑道,“真没有?”
“真没有,”程既忙道,“不信你出来瞧一瞧,骗你我就变小狗。”
听他这样赌咒,被子里的谢声惟才略略放心了些,改为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起来。
程既拿手指在那一团锦被上戳了戳,打趣道,“还是不肯现身么?莫不是想起昨夜你我洞房,害羞了不成?”
谢声惟依旧蒙在里面,被戳到也只是往里缩了缩,声音恹恹道,“我不出去。”
“方才太丢人了。”
程既忍着笑道,“不过是怕蜘蛛而已,有什么丢人的?”
谢声惟躲得靠里,他干脆倾身过去,连被带人抱了个满怀,搂着轻轻晃一晃,软声道,“好阿辞,快出来吧。”
“往后再有蜘蛛,相公替你赶走,这样可行了?”
听了这句,谢声惟才从锦被中冒出头来。
闷得久了,脸颊上浮了红晕,程既看着看着就心痒起来,伸手过去想要掐一把,被谢声惟偏了偏头躲开去。
他垂着头,没什么气势地争辩道,“我才是相公。”
程既索性整个人也溜去床上,盘腿坐着,和谢声惟脸对脸,笑眯眯道,“是是是,阿辞是相公。”
“相公大人有大量,不生我气了好不好?”
谢声惟小声嘀咕道,“本来就没生气。”
“果真?”程既说着,矮了身子,硬把脸凑过去,从下往上地观察他的神色,声音里带了笑意道,“的确没生气,只是嘴撅着,都能拴个荷包上去了。”
被他这样闹着,谢声惟也不好继续低着头了,只得抬起眼来,眼睫上下扑扇着,剜了他一眼。
却不防对面的人乍然瞧见他正脸,就笑出声来。且笑得愈演愈烈,身形晃了晃没坐稳,险些倒去一旁。
谢声惟被笑得莫名,搭了把手扶住程既,疑惑道,“怎么了?”
程既好容易才止住了笑,眼里都笑出了泪,勉强平复了些才道,“你先前说过不生我气的是不是?”
“……嗯。”谢声惟狐疑地点了点头,总觉得自己该是栽进了这人挖的坑里。
“等我一下。”程既匆匆下床,跑去桌案边也不知拿了什么,小跑着回来,只将手背在身后,声音里还带着笑意道,“说好了,不许生气噢。”
话毕,伸出手来,擎着一枚铜镜,正正对着谢声惟照去。
铜镜里的人下颌棱角分明,薄唇修鼻,眉眼温柔,生得清朗悦目。
只是额上不知被谁用炭笔画了只圆圆滚滚的猪仔。
谢声惟瞧了一眼,便知这是谁的鬼主意,扬手作势,便要往程既身上拍去。
程既笑着躲了,将铜镜放去一边,自己索性滚进人怀里去躲一躲,仰着脸耍赖道,“你可亲口答应过我,不生气的。”
“相公是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谢声惟情知是中了程既的计,又好气又好笑,巴掌虚着在他身上拍了一记,道,“就你一肚子坏水!”
程既挑了挑眉,得意道,“这炭笔还是趁着昨日喜娘替我梳妆时偷偷拿的,我在喜服里藏了许久呢,就等着这一遭儿。”
谢声惟瞧见他一脸诡计得逞的喜色,忍不住捏了捏他的鼻尖道,“还早有预谋,真是该打。”
“阿辞这样说,可当真令人伤心,”程既口中这样说着,脸上却无半分伤心的模样,笑盈盈道,“古有张敞画眉,世人皆引以为佳话。我今日拿了炭笔,明明是在仿效先贤,相公倒要打我,岂不是不讲道理?”
谢声惟才不信他这套说辞,情知这人坏心眼儿是最多的,瞥了他一眼道,“那倒是我孤陋寡闻,这典故里,我分明记得是画眉,怎么到了程大夫这儿,倒成了画额头?”
程既毫不心虚地笑道,“若都是画眉岂不是太过无趣?所以我特意想了个新的花钿样式,清早便起来,替相公添妆。”
“阿辞可别小瞧了这花钿,这样式可有的说法呢。”
“我从前在乡下时,村里人便有养小猪的,生得好看,叫得好听,日子过得也舒坦,每日吃吃睡睡,好不快活。”
“我今日在阿辞额上也画一只,阿辞日后便同它一样,过得顺顺心心,再无烦忧了。”
“竟是这样么?”谢声惟笑得和煦,“既然如此,这福气可不能我一人得了去,该同享才是。”
他不知何时抓住了程既丢在床上的炭笔,话音刚落,便将人按在怀里,提笔往程既额上画去。
程既先前自投罗网地到了人怀里,这时也不敢大力挣扎,唯恐谢声惟体弱,一不留神再伤着,只好委委屈屈地被按着,任他画了许久才好。
谢声惟擅作画,连猪仔都比程既画得精致两分。两人顶着满脑门儿的炭笔印子,互相对着笑了半日。
程既先前画别人时不觉得,这时倒要起脸来,说什么也不肯唤丫鬟进来端水净面,最后只好去桌上寻了壶残茶,两人才将就着洗了把脸。
闹过这一遭,时辰也不早了。谢声惟穿戴梳洗完毕,程既就吩咐小丫鬟传了早饭。
先前那束茉莉还新鲜着,枝叶挂着晨露,他寻了个紫砂制的花瓶,细细插好了供在桌案上。
“今年茉莉开得倒早,”谢声惟微微一笑,道,“这下连你都是茉莉的香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