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亲(74)
“谢声惟,你还要瞒着我吗?”
谢声惟愣了愣,随即低声笑了下,跟着慢慢地坐起身来,“早知道这样,我喝过药后该净面的。”
“只是漱口,到底瞒不过小程大夫。”
“那假如我今晚没有察觉呢?”程既侧过身去,神色在昏暗的光里模糊不清,“你打算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谢声惟探出手去,去搂程既的肩膀,用一种半开玩笑的口吻道,“或许能到我死的那一日呢。”
程既扭了下肩,避过他的手去,声音压得很低,从喉咙里很费力地发出声。
“这不好玩,谢声惟。”
“一点都不。”
谢声惟的手落了空,停了停,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而落到程既的眉心处,摸到蹙起的纹路,按着揉了揉。
“傻子,”他很温柔地开口,“别哭。”
“就是不想叫你哭,才不告诉你的。”
程既的肩膀很轻微地在颤抖,谢声惟落在他眉间的手指很冷,一点凉意像是要透过皮肉一直落到心上去。
他问出了口,却不希望成真。
他想要听到谢声惟理直气壮地反驳,拿出叫他哑口无言的证据来。
可他偏偏猜得那样准,半点余地都没给自己留。
“你不能这么对我!”程既像是终于失了力气,将额头抵在谢声惟的肩上,手指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袖口,声音里带了哭腔,“谢声惟,你不可以这么对我!”
“你生病了,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我是大夫,旁人都说我妙手回春,活死人肉白骨,我能治好你的。”
“我一定能治好你的。”
他像是真切地感到害怕,只知道一遍遍地重复,藉着好给自己多生出些胆量来。
多念上几遍,就会成了真。
“嗯,我知道,”谢声惟感受着肩头蔓延开的湿意,手在半空中颤了颤,终于还是落在了程既的发顶上,很轻地一下一下拂,“我知道,小程大夫那样厉害,什么病都能治好的。”
“只是一点小病,不想叫你担心,才去寻了旁的大夫。”
他将人扶起来,四目相对着,伸出手去碰程既湿漉漉的眼睫,动作温柔地揩掉上面沾着的泪珠,“我知道,一定可以治好的。”
“对啊,”程既握住他的指尖,像是怕下一刻人就会不见一样,死死地攥着,“只是心悸而已。”
他很努力地在脸上撑出笑来,“我治过那样多心悸的病人,只要几副药下去,就都活蹦乱跳了。”
他说着,又抬起眼,僵硬地弯起唇角,“待你病好了,我还要好好地同你算账。”
“你宁可信任外头的郎中大夫,都不信我,还喝了别人的药。”
“还说什么死不死的来唬人,呸呸呸。”
“一定要罚才行。”
藉着冷月,谢声惟总算看清了眼前人此刻的模样。
他知道程既在很努力地克制自己,唇微微地抖着,眼睛红得不像话,声音里的哽咽都压不住,可是还要冲着他笑,要假装斤斤计较地记仇,像每一回的平常一样。
即便是这样狼狈的模样,程既都还是好看的。
他早该知道,自己的命数,这样好看的,注定都不会拥有太久。
程既的手同他贴着,出了很细密的一层汗,又湿又冷,僵硬地握在一处,像是两块碎冰。
他很轻地吐出一口气,抬起手来,重新将程既按回了自己怀中。
他不想看着他再撑出那样一副难过的笑来,心头像是比白日里病症发作还要疼几分。
“不怕,”他用手很轻地拍在程既背上,像是在哄小孩子,声音低低地,又说了一遍,“不怕。”
第85章 活久一点
程既只在夜里哭了那一场。
像是在帐幔和月色的遮掩下,将心底的无措和张皇尽数和着眼泪流尽了。
第二日他破天荒地起得很早,天刚蒙蒙亮就睁开了眼。
睁眼的一瞬间,他就下意识地去寻身边人。
谢声惟在他身后,睡得很熟,一条手臂绕过来,松松地将他圈在怀里。
程既动作很轻地转过身去,借着茜纱窗底透出的一点稀薄的日光,去端详那张脸。
帐内薰热,谢声惟的脸色也透出康健的红润,眉头舒展,同每一个安睡的人没什么不同。
程既瞧了一会,忍不住伸了手指过去,凑在他鼻端,去试那一缕呼吸。
扑在指侧的气息平稳,他停了会儿,才默不作声地收回手,轻手轻脚地翻身下了床。
星儿正在外间候着,瞧见他出来,原本是要说些什么,瞥见程既那双肿成桃子样的眼,换了话道,“少夫人,婢子叫人去取些冰块来,替您敷一敷眼睛吧。”
“嗯,”程既略点了点头,在桌边坐下,又吩咐她道,“叫小厨房熬红枣小米粥吧,配清爽些的小菜和面点,不要油腻的。”
“回头我写个食谱给你,你带去,叫他们每日里照着做就是。”
“少爷昨夜睡得迟了,不必去叫。听着里头的动静就行。”
“我等会儿出去一趟,若是回来晚了,叫少爷不必等着我用饭。劝不动,就让他先用碗粥垫垫肚子。就说是我交代的,不许他不听。”
小丫鬟将冰块取来,用帕子叠了几层包好,程既接过来按在眼睛上,神色如常地同星儿交代。
他的语调很平静,半分都不见昨夜的失态,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了各项事宜。
如果不是昨夜屋中传出的动静,和程既那双微红的眼睛,星儿几乎要以为他依旧被蒙在鼓中。
“我说个方子,你记下,等会儿去库中抓了药来,三碗水煎做一碗,饭后叫少爷喝下。之前的药先撂在一边,往后都不必喝了。”
因着谢声惟身子不好,谢家库房里林林总总的药材备得比寻常药铺还齐全些,品质更是上好。
程既交代了方子,用冰块敷了一盏茶的工夫,就将帕子取下搁去一旁,朝着院子外走去。
“少夫人,”星儿追出来两步,咬着下唇,踌躇了一会儿,开口道,“您能治好少爷的病的,是吗?”
程既微微偏过头来看她,日光透过花树缝隙,零零碎碎地落在他的衣角。
“我会治好他。”他这样说,一字一顿,说给星儿,也像在说给自己听。
程既先去了趟药堂,同一应的伙计与坐诊大夫交代明白接下来的各项事务与正在诊疗的病人,将手头诸事一一托付安排下去。
接着拐去了先前那支商队所挂靠的货栈,同货栈老板打听清楚,商队究竟何时才能回转。
左右不过这几天了。话毕,老板又笑着同他打趣道,程大夫日日来催,到底托我那商队带了何物回来,这样着急?咱们这处难不成就没有旁的替换着使吗?
程既一只脚踏出门去,听见这话,略停了停,才开口道,“没什么,不过是内子生辰将近,想送她一盒南边的胭脂好做生辰礼,所以才急了些。”
“还望掌柜的替我多留心,有了商队的消息立时便和我通个信儿。”
货栈坐落的这条街热闹得很,程既要回去谢府,需一路穿过去,路过一家点心铺子时站住了脚,进去买了一纸包的松子糖。
进院子时,谢声惟正坐在桌旁,面前的粥碗空了一小半。
瞧见程既进来,他微微笑着,盛了一碗粥放去他面前,“去做什么了,走得这样早?”
程既端起粥碗,不客气地喝了一大口,抹了抹嘴才道,“去交代后事。”
对面人的动作一下停住了,一双漆黑的眼盯着程既,过了会儿才又道,“别乱说。”
“不信啊?”程既将粥几口喝尽,碗往桌上重重一搁半笑不笑道,“先前瞒着,不肯告诉我,不就是担心我想不开,要随你一道往地底下去吗?”
“怎么这会儿倒口是心非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