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亲(88)
他才不羡慕小虎子的花糕,他等着他爹回来呢。
他爹虽然不会做枣泥的点心,但会给他煮碗面。
村头张屠户家割来的羊腿肉,切成块丢进锅里煮,等到汤汁都成了奶白色,把肉捞出来切碎,混着豆瓣炒一锅浇头,羊汤里下面条,盖上满满一勺浇头,撒葱花,最后撇一勺油辣子上去,香得人脑仁都发颤。
程既和他爹一人端一个大碗,蹲在灶膛旁边吸吸呼呼地吃完。
火苗从灶底窜出来,橘红色,明晃晃的,给他白皙的侧脸上染了红。
程既眼睛亮晶晶的,问他爹,为什么今天能吃肉。
他爹‘咔嚓’啃一口蒜,含糊不清地对他讲,今儿是你娘生你的日子。
一年就这一回,该吃碗寿面。
说完又瞥了他一眼,催道,抓紧点儿吃,一会儿面坨了。
那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爹早就埋在了地底下,一抔黄土盖了脸,下到阎王殿里,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羊肉面吃。
要不要给他爹烧过去一份?
程既琢磨着,真要烧,那还要饶上几骨碌蒜。
他爹不就蒜估计吃不下面,到时候托了梦上来,都要臭骂他一顿。
他想这些想得好玩儿,当笑话一样讲给谢声惟听,哪知这人听着听着,就张开手,不管不顾地把他搂进怀里。
也不说话,就那样抱着,像是心疼坏了的模样。
程既没想到这茬,一时间也僵在那儿,好一会儿了才想起在这人背上拍了拍,反过来安慰。
“没事儿,”他低声道,“都过去了。”
“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儿站到你眼前了?没缺胳膊没少腿,活蹦乱跳的。”
“而且我进城后,第一年的重阳,掌柜的还给我分了块儿花糕吃呢,”他笑着,像是很开心一样地,对谢声惟道,“好吃呢,真是甜香的,进嘴里就好似化了。”
谢声惟心里不是滋味,又酸又苦,像被人捣了一拳,疼得要掉眼泪。
程既在他面前看起来娇气得很,半点累都不肯受,总要亲着抱着,好好地疼。
可提到了真正的苦,他又开始轻描淡写起来,好似不在意一般。
那样难熬的日子,程既又藏起来了,不舍得叫他知晓。
谢声惟手上用力,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声音闷闷的,许诺一样地道,“替你补回来,好不好?”
“从前的每一个生辰,我们都补回来。”
要有花糕,有寿面,有生辰礼,有最重要的人陪在身侧。
要他往后想起重阳节,想起生辰,再也用不着去羡慕旁人。
上好的黄米,糯米和碧粳米磨成粉,去年腌渍好的糖桂花和着枣泥做馅,再加上青梅,核桃仁,桃脯和松子穰,一层层地叠上去,蒸好出锅时候,再撒上一层新摘的桂花,黄灿灿的,香气扑鼻。
程既拿了好大一块儿,用荷叶包着,直接拉着谢声惟并排坐在小厨房的矮凳上,你一口我一口地换着吃。
“好甜!”程既舔了舔嘴角的糖渍,眯起了眼,像只墙角晒暖的猫。
“真有这么甜?”谢声惟逗他,“怎么我不觉得?”
“阿辞吃的不对,”程既眨了眨眼,猛地凑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这里的才甜。”
谢声惟很轻地笑,原打算趁势追上去,将人按着好亲个够。谁知一晃神的功夫,程既早已埋头在另一块儿花糕里,唇舌忙得很,分不出半点空来给他。
最后还是谢声惟拦着,才没叫程既将那半锅都吃进肚里去。
“可惜了,”程既偏着头,对着笼屉恋恋不舍道,“真应该把小虎子叫来瞧一瞧。”
“我家相公做出来的花糕比他娘做的不知道好吃到哪里去了。”
吃过了花糕,到了晚间,依样还有碗寿面等着。
除了他们俩的,谢声惟额外端了一碗来,摆在对面,细致地搁好了筷子。
“给……岳父的。”他小声对程既解释,“他在天有灵,见了这碗面,也知道你终身有靠,可以安心了。”
程既吃面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最后依旧没忍住,丢了筷子,扑进谢声惟怀里。
“都怪你。”他伏在人肩头,没头没脑地怪罪。
“嗯,是我不好。”谢声惟接得利落极了。
“我过生辰呢,一年才有一次的好日子,你还要惹我哭。”程既声音很软,眼睛红了一圈,带了点水光,在灯下瑟瑟的,朝着人看。
谢声惟很轻地亲上那双眼睛,尝到一点涩,心里又觉得甜。
他揉着程既的发梢,声音很温柔地开口,像是在同人商量一样,“没关系的。”
“只哭这一回。”
“往后的生辰里,小禾都笑着,开开心心地过,好不好?”
“那你替我过吗?”程既抬着眼看他,声音软软的,像是杨絮落到了心尖上。
“嗯。”谢声惟看着那一双眼,眼里映出小小的人影来。
“往后每一年,我都替小禾过生辰。”
第104章 番外11 下厨
程既不会做饭。
严格来说,生米煮成熟饭还是会的,旁的就不太行。
从前在山里头住着时,野菜谷糠,都是要梗着脖子往下咽的玩意儿,再巧的手也做不出什么花儿来。
待到了城里,他守着医药摊子,白日里累得腰都直不起,到了晚间更没做饭的心思了。
好在他自己个儿住,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没妨碍什么。
及到了谢府中,日子安逸下来,对着小厨房案板上满满当当的瓜果菜蔬,活鱼鲜羊,小程大夫难得地生出了几分下厨的兴趣来。
同样都是以火为媒,想来这做饭燎灶和熬药差不了许多。
程既在心里过了一轮,只觉得信心满满,挽着袖子便进了小厨房。
秋日里天气燥,炖一道酸萝卜老鸭汤正合适。
再加半两决明子,清热明目;一小把夏枯草,清肝散结;唔,霜桑叶也加些,润燥最好……
程既拎着汤勺在砂锅中搅了又搅,闻着熟悉的草药气息,十分满意地合上了盖子,“咕嘟咕嘟“地用小火煲了一个下午。
晚间用饭时,谢声惟对着面前那一碗黑黢黢的汤看了许久,愣是没敢将手里的汤匙落进去。
“我近来,身体并无不适,”谢声惟对着一旁眼巴巴看向自己的程既,小心翼翼道,“这药,也不必喝了吧?”
“我知道呀,”程既托着腮,手肘撑在桌面上,笑盈盈地瞧他,“这可不是药,是我专为相公煲的一盅汤。”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放低一些,说悄悄话一样地道,“相公身子康健与否,我每夜都在榻上见识一番,自然清楚得很。”
谢声惟早已习惯了程既的语出惊人,次数多了,如今也能淡然处之,再不似从前一般耳根红上一片。于是伸出手指在他额上轻轻点了点,比起惩罚,简直像是纵容了。
程既歪了歪头,唇角翘着,将汤盅往谢声惟面前又推了推,“相公龙马精神,可惜程既身娇体弱,实在有些受不住了。”
“只好炖了汤来,叫相公清清火。”
“相公不尝一尝吗?”
谢声惟平白被按了罪名在头上,一时好气又觉出好笑,待要开口辩驳,又自知口舌之上向来说不过程既的,无法,只得去端那盅汤。
“这汤里是,乌鸡党参?”他对着碗细细辨了许久,也只能勉强瞧出些骨头架子来,大约是禽类的模样。
程既瞥了他一眼,神色里像是带了嗔怪,“是酸萝卜老鸭。”
谢声惟靠着自己二十多年的经验,到底也没想明白,酸萝卜老鸭怎么能煮出这碗汤这般的色泽来。
对上程既在一旁殷切的眼神,他没好意思再继续问,将汤匙丢去一旁,端着汤盅,壮士断腕一般地举起,一口气喝了下去。
下一刻就捂着喉咙剧烈地咳了起来。
一旁的程既见状吓了一跳,忙探过身来在他脊背上轻轻抚着,又斟了钟茶递去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