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亲(65)
“要怎么处置,全凭你们。”
老夫人在堂上高坐,一双眼锐利地盯着她看。谢铎似乎是愣住了,嘴唇哆嗦着,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嗳’地吐了很长的一口气出来,似乎是心灰意冷,不愿再插手。
停了片刻,程既上前两步,到了秋萍身旁,“原来我在谢家,竟这般碍姨娘的眼吗?”
“可姨娘先前,那么多年都忍过来了,怎么如今同我见了不过数面,便急不可耐了呢?”
他的眼神里带着探究,毫不掩饰地刺向秋萍,似乎要把她埋在心底最深处的东西一并翻搅出来,“归根到底,姨娘究竟是记恨我出言冒犯,还是畏惧道士的那两句话?”
“姨娘如今行此险招,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旁的人,便是姨娘口中不承认,心里也不清楚吗?”
他眼瞧着秋萍的脸色变得惨白,眼中惊惧之意愈发浓,索性又添了一把柴,将声音压低,用只他二人能听见的音量道,“姨娘这般白白做了人手中的刀,心里就没有不甘愿吗?”
“况且那人今日能将姨娘这把刀丢得轻而易举,又怎知他日,不会将大哥也做了刀呢?”
秋姨娘神色间起了几分惊疑,眼神止不住地往堂上溜去,手在身侧攥得极紧,似乎陷入了一场无声的挣扎之中。
程既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呼吸微微屏着。
一片寂静中,坐在上首的老夫人忽然低咳了一声。
这一声好似炸雷一般响在秋姨娘耳边,打碎了她积蓄起的全部勇气。
她双膝一软,跪在了地面上,“整件事情皆是我一人筹划,与旁人没有半点干系。”
“是我自己起了糊涂心思,老爷夫人有何惩罚,秋萍都甘愿受着。”
“只是大少爷是不知情的,这件事他也从未牵涉其中,只求老爷,不要迁怒到大少爷身上。”
最后一句透出了一丝泣音,秋萍不再开口,只一下下地沉默地磕着头。
“铎儿,”老夫人道,“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谢铎坐在椅中,头微微垂着,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精气神,恹恹地道,“儿子……从未料到过今日,秋萍当日既是母亲赐给儿子的,一切便全凭母亲定夺吧。”
“也罢,”老夫人深吸了口气,朝着堂下诸人道,“秋萍此番行事,搬弄是非,戕害人命,辱我谢府家规。”
“念在你辛苦服侍铎儿一场,又替我谢家绵延香火有功,便且先留你一条性命。”
“往后,你就在绿芜阁里禁足吧,身边也不必再留侍奉的人了。”
“我会叫人在里头给你辟间佛堂出来,好好地念念佛,好叫佛祖来清一清你的心。”
“至于桐儿和这个下人,”她将眼神淡淡地从两人身上扫过去,“府中是留不得了,待会将人带下去,灌碗哑药,午后就叫了人牙子来发卖出去吧。”
“还有这个李旭,罢了,咱们家到底是不许动用私刑的,说出去也不好听。”
“将人撵出城去,识相的话,今后别踏进这城门来,还能留一条命。”
谢夫人还待再开口,老夫人已然站起身来,“就这么着吧,我也乏了。”
“今儿个造孽的事太多,等会儿得去佛堂里,好好儿上几炷香才是。”
“惟哥儿。”她将眼神投向谢声惟,暗沉沉的,瞧不清里头意味。
“你今日做得很好,祖母从前,竟未发觉你是这般中用的。”
“成了,带着你媳妇儿回去吧,终究是他受了委屈,回头去库房里取几盏燕窝来,炖了好压压惊吧。”
第75章 花房问询
往木樨院去的路上,程既蹙着眉想事情,想得出了神,不知不觉地就落在了谢声惟身后。
直到被人在眼前打了个响指,他才蓦地反应过来,抬起头来,正撞进谢声惟含着笑意的一双眼中。
“回神了,小程大夫,”谢声惟伸手过去将他牵着,“在想什么呢?”
“从方才起就心不在焉的,可是在前厅的时候吓着了?”
程既顿了下,接着眨了眨眼道,“正是呢!”
“方才在前厅,见着我家相公舌战群儒,风姿卓然,当真被吓得不轻。”
谢声惟原听见他应“是”,还略惊了下,待听到后头,便撑不住了,笑着作势去捂他的嘴,“这顶高帽子我可受不住。”
“我倒情愿,”他用眼将程既瞧着,话里头拐了个弯儿,“在旁的地方吓一吓你。”
“阿辞要拿什么吓我?”程既抿着唇笑,微微朝后退了一步,一双眼从上往下,慢慢看过去,停在脐下三寸之处。
“你不是…猜着了吗?”谢声惟被他看的脸颊微红,手上用了些力,将人扯到身前来,手掌按在后脑处,将人按进了怀里,咬着牙道,“不许再看。”
“大白天的,像什么样子。”
程既的脸埋在他怀中,声音传出来便有些闷闷的,“大白天的,谢小少爷将我按在怀里,又像什么样子?”
谢声惟这才想起两人此刻是在后院的小花园,而非院子中,烫手一般地将人松开,结果被反拽住了袖口。
“谢小少爷躲什么,”程既嘴角微微翘着,凑去他耳边小声笑着说道,“别慌。”
“我最喜欢阿辞这样子。”
“方才阿辞贴我贴的那样紧,我可是已经吓着了呢。”
“往后真换了别处,我见着了,岂不是要更怕?”
谢声惟被他这么一说,手搁在程既腰上,一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折腾得面红耳赤,半晌,才又说出话来,“我会轻些的。”
“你别怕。”
“是,”程既将尾音拖得长长,“还望阿辞多多疼我。”
“先,先回院子再说。”谢声惟实在说不下去了,将人拽着,脚下步子飞快,直往院子里走。
程既被他牵在身后,后者看不见的地方,他脸上挂着的笑慢慢消失,脸色又凝重了几分,眼底带了藏不住的隐忧。
先前桐儿说的话像是根刺一般地扎在心头,搅得他心中混乱一片,止不住地猜测。
那话到底指的什么?会不会和谢声惟的病有关?
当年谢夫人怀胎不易,产子更是艰难,谢声惟近些年身体孱弱,便都以为病根儿是从胎中起。
可假如不是呢?
假如这一切,都是旁人暗地里布下的棋呢?
程既垂下眼睫,突然想起自己初来谢府时的情景。
谢声惟还在病中,他们刚刚认了旧,自己留下照顾他的饮食汤药。
那时的谢声惟宛如槁木,眼里头鲜少能看见光亮。
他受了太多苦难,又不知道去怨谁,只好自己一并吞下去。
如果没有这场阴差阳错,自己没有来到谢府,或许,他早在那个秋日里就……
程既不愿再想,只暗暗地将手掌攥紧。
这事绝不会罢休。
无论是谁,用了什么手段,只要敢将主意打来谢声惟头上,他便绝不会将人放过去。
次日,谢府花房。
程既声音沉沉道,“你是说,姓吴的那个花匠已经走了?”
花房管事的道,“回少夫人,花匠里头姓吴的,只有吴石一人。”
“早半个月以前,他侍弄花草时候摔折了腿,往后怕是做不了活儿了,再者年纪也大了,便领了一笔银子,回家养老去了。”
他本就奇怪,这少夫人怎地突然来了花房,还点名要找一个姓吴的花匠,于是便小心翼翼地接着问道,“少夫人找他,可是有什么事?”
“可是他之前做活儿的时候,哪里惹了少夫人不满?”
“哦,那倒不曾,”程既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我不过是见他将夫人院子里的花草侍弄得好,一时看了心痒,便想来寻他,也将木樨院装点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