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亲(19)
“你可不许惦记,”程既将手腕收回来,另一只手按在镯子上,扭过身,笑着开口道,“这是夫人独独给我的,可值钱呢。”
“就你眼皮子浅,小气样子,”谢声惟忍不住伸出手,在他脸上掐了一记,“有这工夫,不如讨好讨好我,给你的指不定比这个还值钱许多呢。”
“口说无凭,东西拿出来我见到了才算数,”程既拍开他的手,眼底含了狡黠的笑意道,“鱼饵都见不着,鱼儿可是上不了钩的。”
这厢木樨院里,两人言笑晏晏,另一边老夫人住的凝霜堂却是一副风雨欲来的阵仗。
秋姨娘跪在堂下,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老夫人在上头坐着,慢条斯理地端着茶盅,一下一下撇上面的浮末。春日里气候不定,今儿天气燥热,日头高高挂着,嬷嬷在身后替她打着扇。堂下的秋姨娘耐不住,稍稍挪了挪膝盖。
日影斜着投下来,棉布的门帘子早就撤了去,没遮挡,就直直晒到了后背上。她出了一脑门儿的汗,涔涔而下,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怕的。
过了足有一柱香的时候,老夫人才放下茶盅来,垂着眼皮道,“行了,起来罢。”
秋姨娘这才慢慢起身,身形晃悠了下,勉强站稳,“多谢老夫人。”
“成了,”老夫人头也不抬,摆摆手道,“这遭儿算过去了,回去自己个儿琢磨琢磨。”
“你既想在我这儿求份儿庇护,就总要显出你的长处来。”
“连个十几岁的孩子都拿捏不了,又能派上什么用场?”
“我这儿不留没用的人,你自己掂量吧。”
秋姨娘头也不敢抬,嗫嚅着答是,弓着身子,后退着出了门。
待到人走远了,老夫人背后站着的嬷嬷开了口,“您的话,秋萍听了,只怕也不大放在心上呢。”
老夫人啜了口茶,慢悠悠道,“本来也没指望她什么。她能明白最好,明白不了也罢,总归,损不了咱们什么。”
嬷嬷试探着道,“要不,再选几个聪明伶俐些的,塞去少爷身边?”
“横竖这么些年,少爷房里也只有那么一两个,算是寥落的了。”
老夫人摇了摇头道,“眼瞧着都是祖父辈的人了,放了年轻貌美的在房里,总归不大妥当,旁人只怕要说嘴去。”
“再者,年轻的小丫头们心太活,指不定撺掇个什么,铎儿又耳根子软,到时候闹得家里鸡犬不宁的,万一教秋萍和郑氏联起手来,就更麻烦了。”
“我老了,要不是为了将这宅子撑下去,还存着这口气做什么,早去了地底下了。”
嬷嬷听了她这番话,止不住心酸起来,柔声道,“您这些年在家里盘算经营,为少爷操碎了心,少爷不会不明白的。”
“也是您先前说的,少夫人性子刚烈,又素来没什么城府,孙少爷又体弱,万万撑不起这府中一家子的。这才少不得您替他们多操劳几分呢。”
耳听着嬷嬷提到谢夫人,老夫人皱了皱眉道,“郑氏……不说也罢,也就是铎儿喜欢,念着这么些年夫妻情谊,她又生了声惟,这才丢不开手去。”
“叫我说,声惟打小身子骨不行,都是她这当娘的过失。也没见谁能把孩子生成这样的,可怜见的,小时候瘦得猫一样,饭都吃不下去,三天两头病着,真是叫人怄心。”
“声惟但凡身子爽利些,秋萍也不敢起那档子念头了。”
嬷嬷道,“婢子瞧着秋姨娘这样子,只怕是盼着将来大孙少爷掌了家,好做主母呢。”
老夫人冷笑一声道,“她也配!也不打量打量自己什么身份,下贱奴才生的,还做什么春秋大梦。”
“当年要不是瞧她可怜,买下了赏她口饭吃,又抬举她做了姨娘,她能生下谢家的长孙,能过上如今穿金戴银的好日子?只怕早就冻硬了,一铺草席卷着扔出城外了。”
“如今翅膀根子硬了,就想着飞出去。她存了这个心思,用不着我们出手,郑氏都饶不了她。”
嬷嬷状似无意道,“这当娘的,可不就是指着儿子活呢?也是大孙少爷能干了些,这生意往来人情世故都做得熟,在老爷跟前得了不少青眼去,秋姨娘这心思才活络起来。”
提起谢行履,老夫人叹了口气,道,“行履……是个好孩子,只可惜投错了胎,没落到正房太太的肚子里。出来进去的,便是人家不提,心里也总知道,他顶了个庶子的名号。”
“谢家,以后终究是不能交到他手上的,也是对他不住,只好往后多给他些田产铺子,也好置办份家业来。”
“大孙少爷会明白您这份苦心的。”嬷嬷劝解着,又道,“您既不打算将来让大孙少爷承袭府上,先前又为何允了秋姨娘?”
“我允了她?允了她什么?”老夫人手指在座椅扶手上敲了敲,“我只说助她,可这帮什么,怎么帮,帮到哪一步,我可说清了?”
“说到底,声惟的身子骨一日日地好起来,这郑氏也该势大,我若是不扶着秋萍起来,同她斗一斗,压一压她的气势,只怕这府里就没我这个老婆子的容身之处了。”
嬷嬷恍然大悟道,“您这是,使了一招四两拨千斤。”
老夫人嘴角挑了挑,道,“且让她们斗去吧,斗成乌眼鸡也不妨事,咱们就只静静瞧着好戏就是了。”
“是,果然还是您想得周到,谁又能越过您去呢?”嬷嬷口中赞着,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那位刚进门的小程大夫,您预备着……”
老夫人想起程既在堂上呛自己的那番话,心里便不大痛快,摆摆手道,“且由着他去吧,一个男妻,能翻出多大风浪来。声惟这段时日身子倒是见好,先留着他,待到声惟痊愈了再做打算。”
“左右声惟将来必是得娶妻生子的,他若是识相些,自行下堂求去,到时候给笔钱,打发他走也就是,若是不识相,那也由不得他了。”
第22章 室中之谋
秋萍自凝霜堂出来,膝盖针扎般地疼,路也险些走不稳,她随身跟着的丫鬟桐儿先前候在廊下,这时忙迎过去,上手搀着胳膊,扶了一把,慌道,“姨娘这是怎么了?可要坐下歇歇?”
她摆摆手,没什么力气道,“不必,小声些,扶我回去。”
见她这样,桐儿也不敢开口再问,只好将人扶着快步出了院子。
主仆俩人好不容易回了绿芜阁里,桐儿忙伺候着秋萍躺去床上,撩起裙子,褪了衬裤,两边膝盖乌青沁血,瞧起来颇为吓人。
桐儿被唬了一跳,当即惊呼出声,“老天爷,姨娘这是怎么了?”
说着便要唤了门外候着的小丫鬟去请大夫来,被秋萍拽着手腕,摇了摇头道,“不许声张。”
“那边箱子里有治跌打损伤的药膏,你去取来,替我上一点就行。”
桐儿无法,只得去取了药膏来,用指腹沾着,打着旋儿涂抹在伤处。
饶是动作轻柔,秋萍依旧忍不住轻嘶了一声,桐儿忙道,“都怪婢子,手上也没轻重。姨娘勿怪,婢子再轻一些。”
“不碍事,你涂你的,”秋萍自嘲般地笑了笑,“真是这么多年没怎么被罚过了,身子倒金贵起来,跪这么一会儿就受不住了。”
桐儿涂着药,口中忿忿道,“您如今是主子了,老夫人便是再有怨气,也不能这样罚您。当着满屋子下人面呢,半分都不顾着您的脸面。”
秋萍听了,冷笑一声道,“主子?我算哪门子的主子?在她眼里,我从来都是当年那个低三下四的奴婢,心气不顺了打罚不还是捎带手的事?”
“姨娘,”桐儿试探着开口道,“婢子不明白,您为何又投奔了老夫人去呢?”
“这些日子,她可没少拿着您搓磨。教您在前头替她呛着夫人,这抛头露面吃挂落的活儿就都归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