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亲(75)
他往前凑了凑,伸出两指很轻地钳住谢声惟的下巴,长睫扇动几下,又问道,“阿辞是不是害怕,你若死了,我心仪于你,情到深处,断不肯在这世间独自苟活,所以才不肯告诉我?”
谢声惟削薄的唇微微颤抖两下,不大自在地别过脸去,低声道,“你不会的。”
嘴硬得很,偏偏又被一堆的小动作出卖。
程既将这人看得分明,心里头记着他瞒自己的仇,又被他这时用嘴硬掩盖的妄念搅得心中一团酸软,诸般情绪交织,心里直如乱麻一般,泄愤地用两掌按住谢声惟的脸,凑上去乱揉一气。
“对啊,我就是不会。”
“我又不是那等没有主见,依附旁人而活的妇人,死了丈夫便好似天塌了一般。”
“这天底下大好河山景致我都还未游历过,各色美食也不曾亲口尝过,做什么要为旁人丢了这条命去?也不见得能换来声感激。”
说到最后一句,他十分不顾仪态地朝谢声惟翻了个白眼,“指不定还惹了某人不开心,眉头皱起来,做鬼都要难看死了。”
他猝不及防讲了这样一番,谢声惟纵有满腔的愁绪,也禁不住弯起了唇角,“是,原是我狭隘了。”
“小程大夫是最明事理的,又怎会仿效那等愚夫愚妇所为。”
他伸手过去,带着留恋地,很轻地摸了摸程既的脸,“同你赔不是了。”
“还要多谢小禾体恤,好叫我将来有一日,便是进了地府做了鬼。也开开心心的。”
程既怔怔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有些闷闷地凑去,将头埋在了他怀里。
“谢声惟,”他声音很轻地说,“我记性很不好的,又惯会没心没肺。”
“你活着一日,我才肯多喜欢你一日。”
“你不在了,我就立刻忘了你,半点都不肯记得。”
“到时天大地大,由得我独自快活,说不定还要遇见一个知心合意的,再结一桩好姻缘来。”
“到时我会亲他,抱他,和他睡在一块儿,还要手牵着手。”
谢声惟搂在他肩头的手蓦地收紧,程既有所察觉,很慢地眨了眨眼,抬起头在他唇角亲了一口,一字一句道,“所以,你要活得久一点才好。”
第86章 近在咫尺
新盛出的药还冒着热气,程既拿了小银勺一下下慢慢搅,没忘记分出神来注意着榻上的动静。
谢声惟还在睡着。
他近来心悸发作得愈发频繁,渐渐连夜里都睡不安稳。药里又加大了些安神的剂量,是以白日里也没什么精神,总是昏沉沉的。
生病的事木樨院上下瞒得严实,连药都是在外头熬好了,按着星儿先前的法子浑水摸鱼地带进来。府中库房的药程既又特意混着拿,刻意藏着不叫人看出来,问起只说是两人用的补药,并未引起旁人疑心。
醒着的时候,谢声惟对程既格外黏着些,片刻见不到人,就忍不住出声唤一唤,听到应答才肯安心。有时候什么都不讲,只是看着人坐在眼前,将手牵过来握着,很认真地盯着看,好似总也看不够。
两人像是回到了程既刚入府的那段日子,心境较那时却又不同。
程既晾好了药,转过身去正要将人叫醒,正好对上了谢声惟清凌凌的的目光。
后者见他看过来,带着疲惫的眼睛微微地弯起,声音低低地道,“早。”
午后的日光被窗棱截成一格一格,深深浅浅地投在地面上。程既只作不见,笑着回他,“早。”
接着端着药碗坐去了床沿。
“醒了怎么不叫我一声?”
谢声惟伸出手指,很轻地落在程既的颊侧,“本来是要叫的。”
“看你好看,一时就看得忘了。”
“喝了那么些苦药,嘴倒是还甜,”程既笑着,在他唇角亲了一下,“谢小少爷原来只看重我这幅皮相,半分都不在意里头的东西吗?”
“读书人这般浮于表面,教你的夫子知道了,只怕要拎着耳朵训你。”
“我生病了,”谢声惟伸手拦着,不许他走,同他接了一个很缠绵的吻,才又道,“当然要多看些赏心悦目的,对病体也有益。”
他同程既鼻尖抵着,哄着人道,“别走,再多亲一会儿。”
“待会儿的药太苦了,要多来些甜头才够。”
程既被他亲得害臊,耳垂泛了半透明的粉,“哪有这样的道理。”
“向来都是喝过药了才用糖解苦呢。”
“怎么到了你这里偏反过来。”
他躲着,又将药递过去,低声催他道,“药该凉了。”
“先喝了,才有甜头给你吃。”
谢声惟接过药碗来,几口喝干净了,眼巴巴地看向程既,等着许诺过的甜头。
下一刻,口中便被塞了两颗松子糖。
“喏,甜头,”程既笑眯眯地朝他道,“我可没骗你。”
口中渐渐被甜意充斥着,谢声惟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无奈道,“小程大夫这么光明正大地耍赖,当真是欺负人了。”
“哪有,”程既眨了眨眼,装糊涂道,“我答应了甜头,可是分毫不差地给了。”
谢声惟说不过他,脸颊被糖粒撑得微微鼓起,又被程既坏心眼儿地伸出手指戳了戳。
他用舌尖将糖粒卷去一旁,正要开口,程既突然俯下身,径直亲了上来。
糖粒在唇齿之间辗转,清甜里混着一点先前药液的涩苦。
“好啦,“程既亲完,唇同他贴着,声音很轻地道,“都给你了。”
“这下,我和阿辞算是同甘共苦了。”
日子一天天过得很慢,两人像是守着共同的秘密,谁都不肯先去拆穿。
在一起的时候越来越长,每一刻都显得珍贵万分。
转机出现在某一日的午后。
惯常的午睡时分,程既没什么睡意,倚在床头,一双眼盯着睡梦中的谢声惟,怔怔地发着呆。
后者瘦了许多,脸窄得刀条一般,颧骨隐隐地凸出来,先前颊上养出的薄薄的一层肉早已不见了踪影。
大约是梦中还能感到疼痛,他睡得并不安适,眉头紧紧地皱起来,挤出很明显的沟壑。
程既在一旁看着,过一会儿便伸出手去,轻轻地一下一下替他抚平。
他抿着唇,动作十分认真,像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在程既二十几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感到迷茫过。
到底要做些什么,才能将这个人留得更久一点?
室外传来很轻的叩门声,大约是星儿又有什么事。
程既在谢声惟额上点了点,很轻地同他说了一句,“乖乖睡。”接着便出了内室。
“怎么了?”他朝星儿道。
星儿道,“方才守门小厮来了一趟,说药堂的伙计候在府外头,似乎是有事要禀告夫人。”
“婢子问了两句,那小厮也说不清楚何事,婢子不好拿主意,只得来寻您。”
药堂?自己先前已经将药堂诸事都交代清楚,且有大夫坐诊,应该轻易出不了什么要紧事才对。
难道是……
程既心头蓦地一跳。
只有那件事了,只能是那件事。
“那小厮在哪儿,带我去见他!”
眼见着程既的神色焦急万分,不似往常,星儿也不敢怠慢,忙将候在外头的小厮唤来,又叫人领着去见了药堂伙计。
伙计见了程既,忙迎上前来,“程大夫,方才店中来了位客人,自称是东边那条街上的货栈老板,说您在他家订的货,运货的商队已经回来了,待您有空的时候便能去取了。”
“当真?”程既只觉得一颗心跳得惶急,几乎要从腔子里蹦出来。
他一时也顾不上旁的,匆匆扭过头去星儿交代一声,只说自己有些要事,要即刻出府一趟,若是谢声惟醒了同他交代一声,晚间便会回转,下一刻就拔腿往货栈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