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不出再见(123)
赵观棋终究不知道那段词是怎样的,也不知道周景池究竟是拿着什么身份念了词,又和那颗老樟树说了什么,但他着实没有跪。
一分钟不到,周景池站起来,插香。赵观棋盯着他膝盖处的灰尘,忽然觉得,跪着求来的长命百岁又算什么,他好像没有那么迷信了。
周景池还在抬头望树,赵观棋没有打断,也许还有什么别的词要念,即使这棵树本来就是他的。
赵观棋心里琢磨不出个合适的话来,其实周边的老树不止这一颗。走下坡,尽头就是一颗高高大大的榕树,欣欣向荣。
“别看了,那棵树被雷劈过。”周景池不知何时顺着他视线望向那颗榕树,“背面那一半早就枯死了。”
赵观棋一肚子话没说,周景池抢了先:“结束了,你记得生日可以来拜拜。”
“也不是每年都必须来吧,没这么严苛......再怎么本命年来看看,上上香。”周景池抬头看树冠,秋天还是给老樟树剥去一层茂密,重重叠叠的枝干树影投在他们脸上,“可以许愿,生日的时候。”
“今天正好。”他忽然转头朝赵观棋笑,“你许吧。”
他说完便走开了些,赵观棋如鲠在喉,看着周景池弯腰捡走那件撕扯得不成样子的旧衣服,随意地扔进旧房子,像扔掉什么垃圾或诅咒。
“许啊。”周景池远远地催他,“看我干嘛。”
赵观棋转了头,没有闭眼睛,假意沉默一阵,转头说:“许好了。”
周景池从房檐下朝他缓缓走过来,摇摇欲坠的危房背靠大山,最后一茬荞子花漫山遍野开着,花型细碎紧簇,是一片细密又醇厚的白,像背在周景池背上的一层薄霜初雪。赵观棋记起来,周景池第一次向他介绍这种植物时引用了吴兆的“行行数里犹回首,秋雪满山荞麦花。”
那是一首告别诗。
还未回想起上两句是什么,周景池已经从那层别样的霜雪走到面前,还是笑着的,似乎交出这棵树不是赵观棋的事情,而是他的愿望。
“走吗?”他问赵观棋。
去哪,赵观棋压住几乎脱口而出的话,沉寂很久之后,他对上周景池的眼睛,很随意地问:“平安长寿不可以分享吧,我们这样,会不会被怪?”
周景池擦苹果的动作停了停,他笑了笑,无奈道:“你别太认真。”
平安哪来的分享,就算是要送出去,周景池也会这么做的,他递过去一个苹果:“吃吧。”
增福消灾的苹果,不知是不是神明显灵,赵观棋似乎也并不那么为分开难受了,他轻轻推过去,垂眼看周景池:“你吃吧,毕竟我吃了你的。”
“你生日的。”他补充。
没有推辞,周景池捧着苹果咬了一口:“很甜。”
赵观棋点点头,看着周景池因吞咽而上下起伏的喉结,抿抿唇,开口问:“你说的话还作数吗?”
“什么?”
“我生日,你给我做饭吃。”
周景池啃咬苹果的动作滞了一瞬,随即又啃了一口:“你原谅我了?”
“没有......不是。”赵观棋垂下眼睛,打断自己,“我不怪你。”
“我下午要去办离职手续。”周景池顺手将苹果核丢到田地里,“算了吧。”
即使做了心理准备,赵观棋还是感觉眉心狠狠跳了一下,周景池含笑地看着他,却无端多了股攫住他心脏的力量。
遗憾还是不甘呢?
是无力吧。
他看遍地鲜红的苹果,觉得这一遭真真是无趣极了,求了长命百岁也是折磨罢了。
“你还是欠我的。”他还是不甘心。
周景池总也不推脱:“换个弥补方式吧,我这还有你之前的卡——”
“我不缺钱。”赵观棋不想听没诚意又无趣的补偿方案。
嘴里苹果清香还未散去,得了头等庇佑的周景池舔了舔嘴唇,问:“那你想要怎样?”
赵观棋一动未动,视线从周景池开车略微凌乱的额发看到鼻尖:“你怎么不对我笑了。”
他这么一说,下一秒周景池的梨涡便捧场地奉献出来。
周景池不知道要怎么笑才能算是补偿,却感到一双再熟悉没有的手慢慢地、缓缓地、试探又雀跃地拢住了他的手。
阳光在两具身体之间逐渐失去存活地,赵观棋离他太近了。
阳光失去暖色,树影的缝隙都随屏住的呼吸一同消失,心跳就快替代枝丫缠绕在一起。黯然失色间,周景池几乎感受到赵观棋热切的吐息,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咫尺间,他猛地如梦初醒,转过头和那个即将酝酿成型的吻拉开安全距离。
“忘了祝你生日快乐。”周景池堪堪擦过那个吻,笑说:“生日快乐,赵观棋。”
他还是笑着的,梨涡还在,赵观棋不知道挑什么错出来。可他忽然就很不甘,即使周景池退后的距离不过一两步。
“我想要什么?”他反问回去。
周景池沉静地笑着,知道这是不用回答的问句。
“周景池。”
赵观棋时隔很久又这样严肃地喊他的名字,强撑起来的笑却着实明显,似乎也知道是个无理的要求,他紧张得无意识吞咽了一下,声音也跟着断续:“你可不可以,再,亲我一下?”
第71章 面包
风还在吹,夹着若有似无的寒。
赵观棋半醒来,才发现忘记关窗,半夜下了一阵雨,窗帘被浸得失了颜色。没有雨声,他却睡不下去了。只好撑着半坐起来,拧着眉去摸床头柜上的烟盒。
手伸出去的时候下意识抬高了些,却意外没有遇到阻碍,那盏略高的橘子灯已经被周景池带走了。
像忽然被窗帘连带着浸湿,赵观棋维持着半伸展动作僵在床沿,心里漫起一股只要不去想,一切就不会有诸多改变的自欺欺人。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的脑子真的跟着扑到身上的风冻僵了。闹钟如期响起的时候,他连自己为什么做着这么尴尬难堪的动作都不知道。
天亮得越来越晚,这场凝滞没有观众。赵观棋看了眼烟盒,重新靠到床头上。他不喜欢这样夜长昼短的变化,更不喜欢生活中骤然缺少某个人的变化。未关的窗突然成了踏入现实世界的一扇门,从一个美梦到窒闷潮湿的大段留白。
窗外的鸟鸣随着气温的下降变得稀少,他竟然涌出一种伟大的理解和宽恕。脑中纯粹的白中涌现出周景池站在窗边,用一根水绿色绳子挽窗帘的情景。
窗边的人有最巧的手,最美的眼睛,最晶莹的泪滴,和最决绝的微笑。
也就是出现那样幻觉的清晨时刻,赵观棋才觉得沉寂在余小云酒吧的那只蓝色撒谎精变得更丰盈。周景池才不是善解人意,才不是爱他。他有近乎偏执的原则和一旦踏过就不容饶恕的红线。
赵观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踩到了那根红线,他想这个想得快要疯掉了。
以至于萌生了逃离的想法。
可去哪儿呢?
赵观棋在昏暗灯光下摇摇头,例行公事般按掉闹钟,换衣洗漱,嗅着水草气息的空气离开顶层。
会议室坐满了人,早会因为赵观棋还有个线上会议提早了半小时。本地小组由祖欣担任了新组长,将近旅游高峰,按理来说应该及时找人补上工作量下的新人。可每递上去一次,赵观棋就会愣一下,说辛苦大家,薪酬会提。
再等等吧。
韩冀听这措辞一遍两遍就算了,久了也开始不耐烦,一挥手抢走赵观棋往嘴里送的烟,骂骂咧咧道:“等等等等!就知道等!他妈的不就分个手,跟勾了魂儿似的,工作上的事情你犟个什么事儿?”
“哦,你今天等,明天等,后天继续等,周景池就乖乖回来给你上班了?就回来和你复合了?”韩冀就是看不惯那副死样子,像什么生死攸关的病症,“要我说,你就不该和他在一起,两个人身上都背一身的毛病......真当自己翅膀硬了,再过两天是不是要回去跟你老子拍桌子叫板当家做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