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不出再见(22)
当时天色太暗,赵观棋那双眼里装着些什么难以言语的情绪,他很想走近一步看清,可转身太快,快到他根本反应不过来。
他无法不去猜测,猜测一种最糟糕的结果。
“我看你也怪怪的。”杜悦松了一口气,从禁锢中脱离出来,揉着隐隐作痛的肩膀,“从前没发现你手劲儿这么大......”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怀疑我是叛徒呗。”
“就算再不靠谱,我也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吧。”
“你喜欢男生的事情,除你我之外,第三个知道的只能是老天爷。”
杜悦一口气申辩结束,面前人却还是一副迟钝到可以绕地球三圈的样子。
话语间的含义已经很好理解,杜悦从没有向任何一个人提及过他的取向。
悬着的心总算在连绵风暴的雨天安全着陆,周景池竟然生出一种侥然偷生的庆幸感。
“你手机一直在响。”走回前台点餐的杜悦提醒他。
穿过文具区,周景池快步走到门口书架前,手机上满是微信弹框消息。
解锁,熟悉的对话框内多了几条对面发来的消息。
“刚开完会。”
“好多了就行,拍汤圆照片没,发来看看。”
“你还学会发表情包了。”
“雨大,副驾储物箱里有伞,别淋雨。”
屏幕未设置常亮,木然的阅读中,手机在眼前再次熄灭。
额发的水珠明明早已被擦干,手机屏幕上映出的脸却仿若无法逃离雨天般被雨水晕渍开来。模糊的轮廓中,最后那则消息犹在眼前,仿佛带了语气般响在耳边。
“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临近屋檐,雨愈渐暴烈,豆大的雨点打在地上,檐下雨帘如泄,无稽且久不光临的怪异感席卷心脏,瞬间心如擂鼓。
踌躇几秒,周景池仰面望雨,迎面而来的雨汽全全侵入兀自激荡的胸腔。
周遭的老式雨棚一刻不停歇地烘托独属雨天的沁人氛围。
沸反盈天的雨声中,是某颗迟钝心脏透过雨帘的、惊天动地的死里逃生。
【作者有话说】
池子:他是不是也讨厌我了(难受ing)
棋子:谁懂啊 他给我发表情包了!!!(振奋)
杜悦:tmd谁又来懂懂我(卒)
第14章 青铜 葵花
夏雨急骤,杜悦把书店里的音乐声放得很大。
大到掩住了大半雨声,她也不太喜欢老式钢材雨棚接住雨珠的声音。吵闹聒噪,像一个粘在背后追个不停的唠叨鬼。
杜悦在电脑上追着最近开播的某部偶像剧,周景池就随手搬了个板凳坐到书架旁看书。
在雨天,时隔数年重读《青铜葵花》。他第一次品尝到故事背后的另一个关键词——苦难。
周景池恍惚记得,初中第一次在老旧的图书馆角落借到这本爱不释手的书时,吸引他的,只是相伴成长的细腻情感。
他对因高烧成为哑巴的青铜无法感同身受,对失去父母的葵花也难以共情。那时候居于一隅的周景池只被书中无关血缘的真挚陪伴,和难以企及的家庭氛围吸引。
大麦地的一家,遭受了蝗灾,因此不得不忍饿,水灾带走了他们的唯一住所。那样的家庭,此等的难言苦难竟并没有带走爱,他被贫穷且富有的主角吸引,被乐观坚韧的爱折服。
那个年纪,爱是周景池最不可或缺的必需品,也正正是他难以获取的恩赐。
此时此刻,《青铜葵花》在眼前蓦然重现。
他随着雨天,感受到了故事背后浸润到骨头里的苦难和阴霾,像阴晴不定的、缠绵无尽头的无形冷雨。让人无查又无法忽视。
胸口像天色一样被什么压得厉害,周景池在青铜为了葵花照一张相片而去卖芦花鞋的大雪天合上书页。
崭新的封面徒留兄妹两人的名字。
周景池眼前无可避免地浮现出某张落泪无措的脸。
文字的力量实在可怖,他将书放回书架的阅览区,站起身,走到门口的杜悦面前站定。
追剧追得不亦乐乎的杜悦丝毫未察,直到周景池叩了叩桌面。
杜悦茫然抬头,嗑瓜子的手停下来:“要走了?”
“嗯。”周景点点头,“雨一直下个不停,我怕到晚上路上垮土又封路了。”
到度假村的路实在不算好走,碰上大雨天,路上倒伏的树木,落下的巨石都有可能成为封路的缘由。
他回不去倒是没有什么,关键是车还是赵观棋的,霸占太久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不等吃晚饭了?”杜悦站起身,“我这会儿做点,你吃了再走。”
“不用了姐,我准备回去拿点换洗衣服,直接就回度假村那边了。”周景池轻轻摇头,不想麻烦正看到兴头上的杜悦。
杜悦思考一瞬,望了望外面墨黑不见任何放晴信号的天,最后点点头答应了。只不过还是转头提出两大袋枇杷,双手一伸塞给他。
周景池就从来没从书店空着手出去过,叹口气准备婉拒,杜悦又说是她亲自去摘的,个个浑圆肥美,不许他推辞。
“记得给人提一袋去啊。”杜悦敲打似的,“跟个木头似的,也不知道人情往来,我看真是吃药吃傻了。”
周景池接收到信号,没反驳。他确实也觉得自己吃着那些生僻字一大堆的药品快要吃得精神恍惚,不辨是非了。
“知道了。”
周景池将枇杷小心放置到后备箱,上车系好安全带后降下车窗,在杜悦一声声的‘注意安全’中发动引擎,招招手说了声再见。
书店到他家的小套房不算远,天色都还未完全黑沉,周景池已到楼下。
这栋楼采光本就不好,加上阴雨天,楼梯间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一边摸黑行进,一边从口袋里摸房门钥匙。已到最后一个转角平台,周景池习惯性跺跺脚,意料之中的光并未出现,门口的感应灯又接触不良了。
他叹口气,墙壁潮湿发霉的气息钻入鼻腔,熟悉又反胃。
掏出钥匙,金属撞击的声音在黑暗中作响。
“哥哥。”近在咫尺的黑暗中传来一声不甚清晰的呼唤。
“是你吗。”
忙着摸锁孔的手顿住,四下无有回声,周景池捏着钥匙的手慌乱地按开手机上的电筒。
久违的光束把黑暗撕开一个口子,短暂的不适后,他看见了坐在台阶上,抱着鼓鼓囊囊书包的女孩。
那双眼睛还因为突如其来的光亮不适地半眯着,逼仄的楼梯间被住户堆满了杂物,眼波流转间,那双黑到发亮的眸子独独只看向他。
周景池皱眉,将光从人身上偏开。一把拉起被雨天冻到有些发抖的女孩。
意料之中的责怪并未降临,周景池拿过沉甸甸的书包,问她:“坐了多久了?”
“我刚——”
“别撒谎。”周景池压着气打断。
“下午两点多。”
看着将头埋得越来越低的女孩,周景池昏沉的脑子不合时宜地想到冒雪为葵花攒钱的青铜。
可为什么到了他身上,变成了冒雨来见自己的葵花。
沉甸甸的书包侧边只塞了一瓶水,周景池看过去,手边,地下,都没有伞的踪影。
这样暴雨如泄的天,市里的班车只能开到邮局,没有伞走到这里来,书包都被浸湿个完全,单薄的夏衣自然同样惨遭摧残。
短袖被楼梯的风阴干,那种潮湿渗透到毛孔里,周景池不敢想会有多冷,多难受。
他开始分心地讨厌雨天。
宁愿呆头呆脑在无光的楼梯坐几个小时,也不愿给他拨个电话。周景池默默揣摩,一把无名火从脚窜到头,他感觉胸口闷到有些难以掌控那团不该烧到无辜女孩身上的火。
他单手费力地去捅锁孔,门开,女孩在无声的眼神下颤颤巍巍走进。
放下书包,周景池终于忍不住开口:“陈书伶,我给你买的伞呢?”
指名道姓,未开灯的屋内比楼梯好不到哪里去,阳台落地窗没关,此刻正往里渗着风,掠过陈书伶单薄的后背,周景池看到她在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