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不出再见(44)
空气安静几秒,周景池补充:“对人家不好。”
倒也不是介意几句玩笑话,赵观棋从无恶意他也心知肚明。但玩笑话就是这样,总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要是给人家带去无辜烦恼就罪过大了。
周景池明白语言的可怖力量,所以这种情况最好不要再发生在来之不易的朋友身上。
“那你抱她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个。”
“......”遥远到恍惚的拥抱从电梯门口瞬移到面前,赵观棋记忆力实在是好到恐怖了。
周景池只好辩解:“是她抱的我。”
“可你也抱回去了。”
周景池没有立马说话,而是一个劲儿用食指钻着桌布,赵观棋看着对面垂下的那双眼,突然有点后悔这样紧紧相逼的追问。
“这是礼貌。”不知道哪里来的从脚窜到脑门的勇气,周景池脑子一热,为朋友的同等特权英勇发言:“那天我也抱你了。”
“……不是吗?”他小心翼翼地为发言点上反问号。
赵观棋脑子里轰地一声,像终年困在暗室的人面前绽开炽燃白光,眼前抬起头的周景池被白光照得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却附带着一种那夜池塘边的诡异模糊感。
别样的感觉从背后袭来,一只大手倏而捏住赵观棋脊骨,紧接而来是难以置信的害怕,半分欣喜也没有。
“你记得?”赵观棋忍着心跳。
那个鲁莽偷来的拥抱,那个以为只有一个人永志不忘的拥抱竟然在另一方脑海死而复生,他不可置信。涌上来的情绪纷杂繁乱——庆幸的、雀跃的、担心的、纠结的。
他记得,那是不是意味着也听见了那些幼稚到发笑,露骨到可笑的肺腑之言,那是不是意味着周景池也许和他一样——在那一刻,心脏有怪异的乱拍跳动。
如果是,赵观棋懊悔,他该说得更直白些。
但如果不是,他宁愿那夜是自己独有,周景池没必要记住那些细枝末节,话语不需要,拥抱不需要,后面的撕心裂肺更不需要。
不听话的蜡液顺着精美的金属托架不适时地滴落下来,在周景池抠弄的地方留下一个带着温度的圆。
周景池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摸,表皮下的蜡液滚烫烧心,他自食恶果地猛地收回,在对面迅速伸过的手之前抽回手指自顾自地在另一只手掌心揉搓。
赵观棋站起来,周景池还坐着,这下看他更费劲了。周景池一边搓着烫得可怕的手,一边抬头看上去。
起身的动作太大太快,赵观棋的领带脱离了领带夹的束缚。此刻撑着桌边倾身的动作下,光泽喜人的暗纹领带在桌面上晃晃悠悠,好几次扫过灼人的火焰。
又一次险些擦过烛火,周景池一把握住乱晃的领带,又伸出还没缓过劲的另一只手,就着暧昧到有些过火的姿势将领带妥帖送回衬衫上的灰色领带夹下。
“没事儿。”周景池说,“坐吧。”
知道对面在等待什么,周景池盯着赵观棋胸前的领带夹,语气自然:“我当然记得。”
“你抱得太紧。”周景池说,“把我都挤清醒了。”
没有过多言语,赵观棋思绪被拉回餐桌,不自觉笑笑,盯着那双已经收到桌下的手,他回敬:“你力气也不小。”
“所以都是一样的。”周景池撒谎,避重就轻将话语引作朋友的无二待遇。
对面的人笑得更开了,这一下周景池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含蓄又腼腆。烛光照着他,很熟悉的感觉,赵观棋恍惚回到了狂拍铁门才得见他的那晚。
今天着实是个好日子,赵观棋想起早上看的黄历,耳濡目染下他也开始研究起周景池着迷的一切东西。书架上翻过有折痕的书他也记下书名去看,软件里收藏的歌单他也去听,还拿着周景池的生辰八字去找桥头摇头晃脑的本地算命先生。
先生拿着八字,掐着手指又翻打满补丁的古书,半晌才摸不着头脑地得出结论:“这个生辰八字,我怎么算都是个女儿命啊!”
赵观棋不悦,但也没反驳,直直问姻缘。
“难!天生福薄主孤苦,脾性软弱难反命。”算命先生摇着印着超市名字的广告扇,又说:“要真是个女儿命怕难过哦!”
赵观棋十分不满这种明晃晃说出来的坏话,好像周景池被诅咒了似的,拿了写着八字的纸条气冲冲扭头就要走。
算命先生拉住他,赵观棋想说钱已经付过了,那人却要他的生辰八字。
一番通天接地的掐算后,算命先生大喜,拉着赵观棋胳膊就是一句:“你跟这位是好姻缘啊,互满互盈,天作之合!”
不知道一个六旬老先生哪里学来的成语,赵观棋似信非信,又被拉着听了半小时的剖析。
算命先生炫技一般从天说到地,从月盈圆缺说到三方四正,从八字合算说到如何化险为夷,破孤苦反命数。听得本不迷信的赵观棋默默打开了录音机。
临走更是豪掷千金,挥手若胸有成竹。
那天胸有成竹的赵观棋隔着时空传来一些底气,此刻的赵观棋萌生出一种不管好赖话也能得到解答的预感。
“那她要和你结婚呢?”赵观棋钻同样的空子,语意模糊道:“我怎么办。”
一句话惊得人在雨夜发汗,周景池急问:“什么?”
“她不是说结婚第一个找你么?”没喝酒,赵观棋却好像已经醉了,什么直白的言语都不需要经过思考,非要将人考倒才善罢甘休:“你这怎么端水?”
“你听见了?你当时在哪?”周景池被微弱烛火烤得发热起来,急切问:“你还听到什么了?”
“听完这句就走了。”赵观棋看着对面越凑越近的脸,还是放人一马,“不该听的没听。”
“......”
“后面还说了些什么?”赵观棋仁慈至极,“要不你现在告诉我,我勉强算你端水成功。”
“......”
“那行。”赵观棋重新后靠到椅背上,“祝你早日找到真爱?”
似问似探,对面的人却还是缄默不言。
“吃饭吧。”周景池正了正端到面前的牛排,似答似劝。
周景池不欲深入交谈这个突然扯到的婚姻话题。更何况结婚对他来说吸引力并不大,一来是取向的问题,但更多的时候是不想陷入父母那样矛盾痛苦的亲密关系。
婚姻毫无保障,一张盖着公章的证书其实与相纸无二,都是脆弱的,需要细心保存和经营的。
同时,也具有等同的脆弱,奄奄一息跳动的烛火便可以一并吞去,片甲不留。
太脆弱,太精贵,周景池不敢奢求。
模棱两可的回答和毫无波澜的表情,赵观棋碰一鼻子灰,悻悻地端起递到桌上的醒酒器。
“我就不喝了。”周景池将自己的杯子移开,“晚点还要给小伶打视频。”
“打视频和喝酒又不冲突。”
“我喝酒上脸,不好看。”
“上次——”赵观棋据理力争,想到上次饭桌上的海饮场景,立马又联想到池塘边的拥抱和眼泪,嘴边的话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那行。”
刚放下心来,中场休息完毕的琴师拿着小提琴缓缓走近,一袭礼服站定在桌旁。
烛光摇曳,昏沉喑哑,周景池生出一股不详预感。
隔着桌子的无声质问泼了赵观棋一身,自觉没趣,赵观棋看了眼毫无食欲的牛排,最后只噙了口红酒。
弦搭上提琴,周景池认命地埋头忙碌切牛排。
第一个音符漾出之前,赵观棋突兀打断:“抱歉。”
“还是在中厅演奏吧。”
【作者有话说】
棋:不知该喜该悲...^_^
取向马上就要捂不住了,池子你耗子尾汁!
第28章 周法官 赵案犯
从餐厅出来,天已经彻底黑下来,雨夜看不见星星,浓厚得像棉絮的云压在头上,空气中是草木和雨水的气味。周景池慢慢走着,静静闻着,默默听赵观棋在一旁念叨昨天看完的某本书,直到两人口袋里的手机同时振动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