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不出再见(81)
赵观棋不接腔了,既不摇头也不点头,继续装傻换话题:“看我买了个什么。”
“存钱罐?”
瞧仔细东西,周景池瞪大眼睛,愣在原地凌乱,脑子里灵光乍现,随后说:“你心眼也忒小了吧,还念着那个存钱罐?”
如出一辙的猪,要说不是照着买的周景池都不信。
“哦,我买的不好呗?”赵观棋懒洋洋地说,怪声怪气带着若有似无的攀比,“比不上你珍藏的。”
“我早扔了。”周景池看着他,平静道:“连纸条带罐子。”
过了两秒,他又没来由地插一句:“虽然罐子本来就是我自己买的。”
自己买的?!
好大一个乌龙,攀岩没攀赢,攀比还比错人。赵观棋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哦了一声,梗着脖子替自己找补:“我...我就是看这个猪挺喜庆的,明年不是猪年吗,买来冲冲喜。”
他自我肯定:“嗯,冲喜。”
“明年是兔年。”
“......”赵观棋编不下去,只能调转话头:“存点咱的合照,挺合适。”
“合照塞不进去。”
“你不是属——”
“我属虎。”周景池没给他插嘴机会,“你属龙。”
赵观棋没处逃了。
“吃醋了?”周景池面不红心不跳。
第一次面对这个赤裸裸的问题,赵观棋浑身跟爬了虫似的刺挠,就是开不了口,最后嘟嘟囔囔地挤出几个字:“...你说是就是吧。”
“只要别说我心眼小,我都认。”
毕竟他是看见周景池初吻条子还自我调理好的宰相肚量。
“我很喜欢。”
周景池见他没反应,又重复一遍:“我很喜欢你这个样子。”
“为什么?”
赵观棋都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鬼样子。
“你吃醋,挺可爱的。”周景池似乎看上瘾了,继续笑着说个不停,“我感觉挺奇妙的。”
无论是被在意的感觉,还是赵观棋吃醋的根源,实际上也是一种比较和占有欲的作祟。
占有欲不仅落在想要占有的一方,更落在渴望被占有的另一方。代表的仅仅是一种纯粹到骨子里的爱切,这种感觉对周景池来说,跟擒住他脊骨的血管一样,让他有实感,有存在感。
夸人的人和被夸的人一并在窗前的淋漓水光下被封存住半个模糊怔然的影子,阳光逐渐照清晰那对影子的时候,广告已换过许多轮,影子的主人随着普照的秋光挤到市一中大门。
张贴着上届高考喜报的红纸顺着墙壁洇出一丝红,白墙变得斑驳,和着温度渐升的日光留下一抹不甚愉悦的干痕。
撕了又贴,贴了又撕,这么多年过去了,红榜的张贴方式还保持着周景池高考走出考场的朴素模样。
中秋在即,低年级的学生已经搬着书和行李陆陆续续往外出。路过其他年级荣誉榜的时候,周景池被一张眼熟的脸吸住眼球。
走近,脸愈清晰,那袋纸巾的绿茶香愈在鼻间。
原来他叫吕鲲。
周景池走到教学楼,还没上楼梯,陈书伶率先看见他:“哥!”
应了声,周景池走过去接了行李箱和书包,只剩一个礼品袋子留在陈书伶怀里。
“东西拿完了么?”周景池问。
“都弄好了。”陈书伶跟着他往外走,“幸好是放假,不然提着箱子都不敢想有多别扭扎眼……”
青春期的孩子总是会因为一丝丝不同就不适,周景池稳了稳肩上的粉色书包,温声说:“哪里别扭了,不是放假的时候咱照样大大方方出去。”
“趁放假,好好休息,这段时间别想太多。”周景池腾出手翻正陈书伶脖子后的衣领,用手捋得平整,温声细语告诉她:“你观棋哥也来接你了,还带了礼物。”
“真的?!”陈书伶就差蹦起来,手上的银镯子还是亮锃锃的。
“骗你干嘛。”周景池瞧了两眼陈书伶手上的银镯,这才注意到她怀里的袋子,“朋友送的?”
陈书伶领会到,点了头说:“吕鲲送的。”
“就是我同桌。”她补充,“不过前一周已经换座位了。”
“你自己告诉他的?”周景池问。
“算是?”陈书伶说,“他来问我的。”
“什么时候?”
“大概就前四五天的样子吧,我收拾书的课间来问的。”
周景池想起那个男生的样子,的的确确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懂是湳風非,明事理,说话也很有涵养,只是看上次闪避的模样,恐怕也是个在家里受磋磨的。
周景池于是问:“和他说再见了吗,今天。”
“说了。”陈书伶话说到一半,看到校门口打着双闪的车,牵心挂肚地朝礼物奔过去。
周景池走到跟前的时候,盒子已经被拆开了,陈书伶左瞅瞅右看看地研究手腕上的最新款智能手表。赵观棋就在旁边笑盈盈地当陪护员,给她演示各种使用方法。
放完行李,周景池看了眼手机上的未接来电。走到斑马线,红灯都还未变绿,陈书伶气湳風喘吁吁地追上来。
“哥。”她扯住周景池的衣袖,周景池垂头,她又无可避免地看见他脸上仍余的伤痕,焦急地问:“你去哪里?”
陈书伶是在电话里得知那场架的,可换到脸上,她才知道电话里全是避重就轻的描述。她才明白拳头和玻璃碴子是怎么在人脸上留下光看就发疼的伤。
“我没告诉他我要走了。”陈书伶皱着眉向他保证,只害怕周景池也瞥见了那一晃而过的影子,“他以往都不会接我放学的,现在肯定也不会料到我跟你走的。”
“你现在回去做什么?”
周景池不明所以,放好行李走之前发了微信给赵观棋,看样子是还没看见,没告诉陈书伶他只是顺道去看看陈辽。
“哥,你真的别去找陈叔了。”晒着太阳,陈书伶透出朦胧的泪光,恳求他似的:“真的,我们走了就好了。”
她扯着周景池衣角,秋光数十年如一日,照得陈书伶的眼黑溜溜发亮。像极了幼时拽着他衣角,眼泪水汪汪朝他张开怀抱,被哭腔呛着说不出话也要断断续续地问他。
哥哥,你不和我一起走吗,你不要我了吗。
周景池像含进一颗苦糖,哽着讲不出话。绿灯亮了,就剩他们两个原地不动。
“你再别和他打架了...”陈书伶噙着多年前同样的一双模糊眼。
“再别让他打你了。”她靠着幼时零碎的记忆回想起亲生父亲的暴力行径。
“你再别挨打受伤了。”
陈书伶战战兢兢地想起那些场景,酗酒的人是从来不计后果的,做出的事情拿不准也料不到。不晓得陈武通今天来学校做什么,她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嗓子跟着发抖。
软惯的人不吃乞求,她只好诚实。
“他买了好些刀。”
长的短的,不放在厨房,大摇大摆地搁在他床头、隔断、饭桌手边。带着红血丝的脸像个阎王爷,他一遍又一遍地拿起又放下,酒瓶子空了,掉在地上成碎片。
他和她说,你哥哥就是我打的。
他又仰起头,说,这就是你那好哥哥绞的。
陈书伶就明白了,陈武通是锱铢必较的,是咽不下半口气的,是要捏着刀子扛着斧头找人秋后算账的。
“他喝了酒会打死你的。”她说。
周景池反倒轻松笑了:“我知道的。”
就像他知道,他不喝酒也会捅死陈武通的。
按下像低气压雨天里的小雀一样不安的陈书伶,周景池到底顺利走回学校。
赵观棋看着人走进去,把蔫蔫的小雀往车里带。
到了秋天,飘两粒雨下来,车里空调都得打热的。天气迥异多变得像闹林的麻雀,前一秒还在叽叽喳喳盘旋低飞,现在就跟着走掉的周景池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