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不出再见(58)
周景池看得想笑:“打不过他就想打我了?”
“你都知道了。”何冕攥紧的拳头伸进口袋。
“相纸给我。”周景池不跟他兜圈子,“餐厅的时候你就在了,对吧。”
何冕扫一眼周景池,突然觉得好陌生。他没办法,只能诚实道:“是。”
“怎么和你妈一样,黄老师那么多优良品德,你就学来个偷摸的本事?”周景池盯着他口袋里作乱的手。
何冕摩挲相纸的手顿住,满脸不可置信地望过去:“你他妈的说什么?!”
多年不见,何冕虚张声势的本领只增不减。读书时只敢贴一张打印出来的布告,一纸状告将周景池从天贬到地。长大了却也是只敢在屏风后驻足良久,最后悄无声息地顺手牵羊带走自以为把柄的合照。
同一个陷阱,周景池不会栽第二次。
何冕激动地被按下暂停键,周景池便自食其力,不客气地伸进口袋抽出那张微皱的拍立得。
不大的相纸饱受摧残,周景池端详一阵,划痕在阴暗的光线下也还是很明显。
“谢了。”周景池道谢,提步要走。
又是一股蛮力,何冕咽不下这口气,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攥住周景池。两人在微微敞开的门口针尖对麦芒。
周景池饶有兴致地重新自动撒开手,门又合上,他问:“真要听呢?我以为你是个悟性多高的人。”
人总是有侥幸心理的,没有实打实百分百听到确凿的话,心里的自由空间总是会放自己逃过一阵又一阵。何冕不是悟性差,是接受力差。
如何兴风作浪的人都逃不过去的词语叫‘羞耻’。
这个词好用到不必发生在当事人身上,便可以给他心戳上一个弥天大窟窿。七年前的何冕是这么做的,如今的周景池也如法炮制,乐此不疲。
跨不去的坎,是时候让何冕也感同身受一遍。
“你贴我是同性恋布告的前一晚,我替你做值日走的很晚。我去洗拖把,路过教务办公室。”周景池特地停顿几秒,等何冕用发红的眼直视自己时,才接着说:“窗帘没有拉,你妈妈蹲在雷主任面前...”
“轰隆隆——”
更露骨直白的词语还没有脱口而出,一声惊雷从天而降,劈得两人哑口无言。
当时十多岁的周景池也是那般哑口无言。
做完值日的天已经灰得失真,周景池提着脏水桶从廊道走过。学生都走得差不多,心急的不止他一个,还有忙着一泄燥火的两具肉体。
窗帘也忘记拉严。何冕的母亲,温婉贤惠的黄老师,正忘情地跪在办公桌前,手攀住男人的皮带劳作着。黏腻的水声,喉咙里流出的助兴吟喘比视线里看到一切的更具冲击力。
周景池背僵住,提着水桶的手快要脱力。风一般压着步子跑走,跑到精疲力竭,跑到雨点砸到头剧烈发痛还是气喘吁吁,手脚冰凉发颤。
像此刻的何冕一样,茫然的,不可置信的,天崩地裂般地崩塌。
周景池背负着的流言之沉重他从未想过有人能理解这无妄之灾。十几岁的周景池无法承受,十几岁的何冕当然也无法承受,所以他缄口不言,替何冕守住这不光彩的秘密。
这种互相考虑的恋人角色,却在第二天分崩离析。
何冕是个坏透的,周景池识人不清。
那时候何冕私底下也随人潮,跟着如沸的流言对周景池莫须有的私生子身份露出鄙夷的笑。而当下,摇尾乞怜的角色瞬间倒转,周景池语气平平地提醒他要注意自己的出身。
时间无多,周景池将相纸揣进口袋。不理会精彩绝伦的挣扎和表情,他提醒:“大家都长大了,你懂的。”
“听说何叔叔又升官了,恭喜啊。既然离婚选了跟何叔叔,你也得好好把握自己这个姓,对吧?”
“离他远点,离我远点。”撂下明晃晃的敲打,周景池一把拉开门。
香气袭来,他没时间理会何冕的伤春悲秋,也没空叙没必要的旧。踏出一步,何冕高声一句:“你不怕他知道你是同性恋?!”
“原来你还没说出去啊。”周景池笑得极淡,带着些无所畏惧的嘲讽。
他松开把门的手,看着门渐渐吞噬掉那张脸,说:“谢了,我正想自己说。”
【作者有话说】
咱池也不是吃素的^_^
第37章 粘人的 碗儿糕
在驿站打包寄完包裹,已经过了早餐的点。周景池低头给物流单拍了张照,转过头身边人已不知去向了。
驿站所在的街道是月池镇上的老街了,各家各户都还沿用着上个世纪的房和门店。隔壁理发店的地是古早的手铺水泥地面,坑坑洼洼,充满历史感的木质理发椅擦得锃亮。
店里的镜子和座位都不多,周景池站在门外扫视一遍,没有看到人。
月池赶三六九的场,每个月中旦逢三六九结尾的日期就会聚起许许多多挑着担、开着三轮车从周边城镇乡村下来摆摊做生意的摊贩。
老街是这种市场的主战地,吆喝声不绝于耳。
老乡俗的支撑下,集市往往开得早。刚过早餐的点,已经是水泄不通。周景池在背着背篓的人群中艰难穿梭,踮着脚找人。
赵观棋是个跳脱的,碰上热闹的事儿第一个坐不住也站不稳,就一个转身的功夫,就像个挣脱绳索的小狗撒欢儿似的奔没影了。
气叹到一半,手机却未卜先知地响起来。
“跑哪儿去了?”周景池接起电话,站到门口的台阶上去望。
“你要吃白糕吗?”赵观棋答非所问。
“什么白糕,你跑去买早餐了?不是说想吃小笼包吗。”周景池看了眼手里冒热气的小笼包,“我又白买了?”
“这个闻起来好香的。”赵观棋陈述理由,须臾又说,“还没有买,你过来给我买。”
“这个婆婆没有手机,我没有现金。”他认真补充。
周景池听到咽口水的声音,耐不住扯回重点:“在哪!”
没有回答,攒动的人头中挥起一双手,周景池摁断电话,挤过去挤过来才挪到一个热气腾腾的背篓前。
“你说的白糕是这个?”
没等赵观棋点头,老婆婆说起话来,指着纱布下的纯白糕笑吟吟地纠正赵观棋毫无水平的胡乱取名。
一席话下来,老婆婆笑得露出稀稀落落的牙,赵观棋解读失败,转头求助:“...她说什么了。”
“一句没听懂?”周景池一直觉得月池地方话没那么晦涩难懂,看着赵观棋一副被考倒的模样有点搞笑。
“保守了,我是一个字也没听出来。”赵观棋纠正。
“她说这个不叫白糕。”周景池偏头指向一个个呈浑厚飞碟状的糕点,对他说:“这个我们这儿叫做碗儿糕。就是饭碗的碗,因为这个是放在碗里蒸出来的,你看形状就知道了。”
周景池介绍‘碗儿糕’的时候换了方言,说得又慢又清晰,还尽量减去了一些太过本土化的词语,赵观棋听得一激灵,马上转过头看他。
“你再说一遍?”
以为没听清晰叫法,周景池用普通话字正腔圆地重复:“碗儿糕。”
“普通话听起来有点怪,但是我们这是这么叫的。地方小吃,还不错的,微甜,你喜欢的话可以多买点,拿回去吃不下后面可以蒸一下继续吃。”
“你...”赵观棋像听到什么宝贝似的,“你怎么不说方言了。”
“你又听不懂。”周景池心道莫不是有什么城里人看啥听啥都新鲜的方言崇拜。
“可是你说方言好好听。”赵观棋重点立马跑偏,来了兴致,立马趁热打铁,学着周景池的口音说:“碗儿糕。”
“弯饵糕。”
“莞尔糕。”
“往二高。”
“像不像?”他喜滋滋邀功。
“......”周景池扯着嘴角呵呵了两下,低头往塑料袋里捡碗儿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