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不出再见(68)
一个人影飞奔而至,窜到周景池身边,顺便搭上了他的肩膀:“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啊?”
“韩冀?”周景池看清来人,被这亲昵的动作弄得背都僵了,“你怎么来了?”
“喏,你问他啊。”韩冀一指赵观棋,“不然你以为怎么换下来两个人?”
韩冀一副我就是那个连带受害人的表情:“我的哥,你不会真觉得他会一个人上来受苦受累吧?”
周景池小心翼翼从韩冀手里绕出来,赵观棋已经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
“你们这是要准备跑路了?”韩冀大惊,扼腕痛惜:“早知道早点说啊!油费好贵的,我先走了。”
刚走出两步,又被赵观棋一把拽住。
周景池搭腔解释:“有两个房间漏雨,我们腾房间出来,换个地方住。”
祖欣是女生,搬家这种事情不好麻烦,周景池思量之后还是和赵观棋一起腾出来。正好陈辽家也不远,他开学,有两个空房间可以住。
听得云里雾里,韩冀不确定的目光在两人之间乱窜一通,最后不怀好意地落在两人挨近的肩膀上,灵光一闪,他猛地一拍巴掌,一惊一乍地像个随时无规律触发的玩具。
“恭喜恭喜!”韩冀脑嘴同步,对着两人露出两排大白牙:“终于同居了哈!”
第43章 置气
周景池惊恐得眼珠子快要掉下来,一时间答不是不答也不是。行李没在身上,只能尴尬掩饰地浑身上下自摸了一遍。
“咋的,周顾你身上痒啊?”韩冀问。
周景池还在惊疑不定,随口应付:“那个,好热啊,再不走赶不上奶奶家午饭了...”
两个人当着韩冀的面风风火火地顶着大太阳逃了,准确来说,是周景池逃了。行李全抛之脑后,赵观棋一个人又是挎包又是拎箱子地往外追。
遮阳伞放在背包里,鸭舌帽也没戴。还没走出二里地周景池就后悔了,该顺手套个帽子再走的。脚下因为太阳的炙烤越走快,等又猛然顿住。
赵观棋兴许还不识路。
停住脚,周景池转身走回去。
赵观棋跟得很紧,没两步就碰上头,周景池扯过背包就往自己身上挎。
“哎,不用。”赵观棋拽住背包带。
“太多了。”周景池不想在这烈日下跟他争,伸手抢了个箱子推走。
赵观棋强硬地拽住拉杆:“你跟他置什么气?”
微微抿起的嘴,因为剧烈阳光不得不眯着的眼,半凝着的眉。周景池怎么看对面的脸都不是什么好情绪,很少看到这副模样的赵观棋,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是置气吗?他自己都不这么觉得。
但赵观棋太聪明,太敏锐,如此时此刻的阳光一样无孔不入。可以把他拙劣的隐藏看个通透。直接,直白,又残忍。
刚刚二十出头,走出象牙塔的赵观棋莽撞又直来直去,不优柔寡断,更遑论细细思考两人之间的天堑鸿沟。周景池却恰恰相反,他明白自己要得到什么,就注定要失去一些什么。
他自觉是个小气的人。接受不了得到后的猝然失去,也承接不了自以为是的心动转变成真正的,实实在在的,看得见摸得着的恋人关系。
他不是没有思考过,赵观棋坦荡磊落,是断断做不出何冕那类人手里令人作呕的肮脏行径。他也清楚,自己对赵观棋并非没有心动,甚至那晚赵观棋那句话问出口时,酒精催化下,有种难明的冲动促着他。
心里的小恶魔说——吻上去。
扪心自问,赵观棋似是不二人选。
可是否应,该不该应。于他来说就像蒙着眼睛选蛋糕,好不好吃暂且不谈。
吃过馊蛋糕,他已变了,变得再难举起叉子擓一勺送进嘴里。
太阳太烈了,赵观棋这样笑常挂在脸上的人都受不住的火辣。慢慢沁出的薄汗沾湿了一点点理过的鬓发,那块疤又不合时宜地露出来,衬得他严肃又冷漠。
周景池没吭声,松了拉行李箱的手,自顾自掏了把伞撑开,盖在那颗头上。
“你看起来才像生气了。”周景池对他说。
赵观棋不管不顾,连跟着走到下一棵树阴凉处这一小段距离都再也等不及。他忽然躬身前倾,拉住周景池。
“我看你别扭得不行,要是是因为我前两天说的那句话,我给你说句对不起。看不看得上我是你的事情,我没想过给你带来什么负担。”他说得利落,说得无所畏惧。
慢悠悠收回手,掌心的余热比太阳还折磨人。赵观棋继续陈述:“如果你不乐意,可以直接和我说...其实这样压着,还挺折磨人的,你这几天和我说话明显少了很多。”
“你摇头,我回去和马钊凑合一个房间就成。”
在这烈日下头讲起这样要紧的正事,可见赵观棋被折磨透了,被磋磨够了。他甚至只要一个肢体动作,拒绝了,他转头就可以回去,不用再你来我去的拖泥带水,剜心剔肉。
周景池眉心微跳,迟疑两秒后,伞朝另一边倾斜了更多。
“饭都做好了,你又不吃了。”还是避开了,虽不想承认自己脑子被太阳熏得乱,但跳疼的太阳穴还是避无可避。他摇了摇头:“有什么事都吃了饭再说。”
一只手虚虚地,半空地挽上赵观棋手臂,他终究是不想坐享其成,拿了只行李箱推着,另一只手高高举着太阳伞,拢住两个各怀心事的影。
半推半就地到陈辽家,心不在焉地吃饭。周景池和陈奶奶在饭桌上笑语晏晏地唠家常,赵观棋撑着笑总也算应付过去。
陈辽家是典型的自建房,有两层。陈奶奶年纪上来了,就在一楼铺了床,省了上下楼的力气。不过他俩的房间还是在楼上,门挨着门的,一大一小的房间。
周景池把自己的小箱子顺手一推,进了小的那个。转头要帮赵观棋收拾行李。
还没蹲下去开锁,赵观棋捞住他,语气几近无奈:“周景池,你是对谁都这样吗?”
周景池一头雾水:“哪样?”
当然是都这样好吗,都这样体贴吗,都这样可以事必躬亲地连衣服都叠好吗?
“如果是韩冀,你会帮他收拾行李,叠衣服,买颈托吗?”赵观棋问得沉静。
“不会吧。”周景池觉得和韩冀还没熟悉到这个地步。
“算了。”赵观棋摇摇头,拖了箱子进屋。
关门的手都搭在老旧的把手上,他停住,将肩上的背包递回去。安安稳稳交到周景池手上,没有多语,门干脆利落地合上。
刷成亮黄色的木门传出生硬呕哑的转折,老旧插销的声音在静默的午后先于夏蝉发出一声尖鸣。
就这样呆愣地站在门前,三十秒,一分钟,再到五分钟。脑子一片空白,空白到明知杵在原地的行为没有任何意义,腿还是没有挪动哪怕半步。
空白到脑子里还全是刚准备开行李箱时,心里默念的密码。
赵观棋的行李箱,密码却是他的生日,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日期。
脸离门板实在太近了,沉重缓慢的呼吸扑到门板上,带着温度又返回来。眼前逐渐失焦,门板上各色的陈年涂鸦也失去色彩,午后的阳光原是十分黄澄明艳的。
门后没有传来任何声响,开箱子的声音没有,走动的声音也没有。隔着一层薄薄木门,两个时空仿若同步静止了,只剩下一样的考量、徘徊、踌躇和艰难。
站到腿发麻,发木,发酸,周景池彻头彻尾认输,认命垂头,转头进屋收拾起行李。可带的东西实在太少,还不到五分钟,他就两手空空,无事可做湳風。
小房间里放了一个老式的台式电视机,插板已经落了灰。有些陈旧发黄的沙发垫子一看就已失去弹性,没有衣橱衣柜,周景池只能将行李箱摊开塞到床下。
他摸着床沿坐下来,新铺的老式花床单一向粗糙又亲切。摸了一会儿,又兀自停下来,瞧见蚊帐遮挡后的一个水绿色落地扇。
拎着风扇走到门前,周景池笃笃敲响赵观棋的门。
知道赵观棋有午睡习惯,他贴住门,轻轻问:“你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