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不出再见(9)
“......”
杜悦噗嗤笑出声,周景池十分僵硬地挪后去,挥挥手让赵观棋坐进去点。
坐进去的时候赵观棋十分体贴地伸手挡了挡车门顶,周景池的帽顶刚好轻轻擦过,十分烫手。
杜悦独自在前排当司机,笑吟吟一脚油门发动。
窗外风景飞速后闪,赵观棋缩回手,真诚道:“再不进来,你帽子真得起火了。”
“要你管。”周景池嘴上还击,身体却十分诚实地摘下了被灼晒得发烫的帽子。
随手一扔,赵观棋拿起往自己头上盖,刚刚好。
杜悦就这样在后视镜里默默注视后排一路不停歇的拌嘴和笑声,话多的好处在此刻尽显,她不禁唏嘘,池子需要的其实很少,但奈何从未拥有。
车辆从大道开到乡间羊肠小道,杜悦车技很好,一路上赵观棋乐不思蜀,看树、看河、看池塘、看菜地、看那只刚好在身侧的蓝色眼眸。
直到车停在一个半山腰的老房子门前。
周景池快被闹得头疼,赵观棋话实在太多,问题也多,吵得他都没心思想下一个黄道吉日。
车一停稳,他一秒也没耽搁,唰一下溜下车,赵观棋问句的尾音总算被甩在身后。
杜悦也从车上下来帮着搬东西,赵观棋跟到后备箱,再次自告奋勇提袋子。
“行行行,给你给你。”杜悦把周景池提着袋子的手推过去,掩着笑走开了。
两只手猝然触碰到一起,日头把袋子晒得很烫,赵观棋的湳風手却异常冰凉,冰火两重间,周景池猛地撒手,后撤两步又撞到半开的后备箱门。
意料之中的钝痛并没有袭来,赵观棋另一只手从身旁绕过,替他挡住了门沿。
没有觉察到周景池的异常,赵观棋顺手关了后备箱。
“走啊。”赵观棋将帽子盖回周景池头上,“站这儿好晒。”
帽檐遮住了刺眼的日光,周景池畏光的眼睛得以喘息,夏日蝉鸣太过聒噪,鸣蝉吵闹间,赵观棋又说了些什么,他仰着头,没听清。
早已走到树下的杜悦悄咪咪举起手机,一番狂按后,终于开口:“喂——”
“你俩能不能到个阴凉地方再说话。”
杜悦的话传过来,周景池匆匆低头,越过高人一头的工具赵某人走到那颗郁郁葱葱的常青樟树下。
杜悦不是第一次来这,很快从老房子里找出三个小板凳,递过去,赵观棋礼貌接过,搬着凳子坐到忙着摆供品的周景池身边。
“红布拿来做什么?”赵观棋憋屈地盘起一双腿,问道。
周景池抿嘴不言。
“为什么不能吃苹果?”
周景池忙着点香,没回答。
“为什么香要点九根,电视剧里不都是三根么?”
周景池还是沉默。
赵观棋自觉没趣,艰难挪到杜悦身边去,他向来自来熟,杜悦对他印象也不错,竟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聊起来。
直到周景池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本来坐在板凳上的赵观棋吓一跳,杜悦按住了差点蹦起来的他,小声道:“拜干娘呢,看着就行。”
视线重新齐齐落到樟树阴影下的周景池,他双膝跪地,面前是点燃的红蜡烛和供品,红布被搭到了树干上,而手中则是九根袅袅生烟的燃香。
周景池双眼紧闭,秉着烟朝树跪拜了三次。
拜毕,起身,又将香恭恭敬敬插到树下,就当赵观棋觉得要结束的时候,周景池又埋头朝粗壮的树干抱了上去。
表情肃穆,周景池微微颔首加上帽檐的遮挡,让赵观棋觉得他似乎要哭出来了,刚准备起身,手却被杜悦抓住,赵观棋看过去,是轻轻地、小幅度地摇头。
赵观棋只好作罢。
这一抱持续了很久,久到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郑重告别。
周景池有些不舍地松开双臂,蜡烛和香还在烈日下静静燃烧,他神色却像一潭激不起任何波澜的死水。
赵观棋也从板凳上站起,静静看着周景池将受供过的苹果重新收进袋子。
捡起最后一个的时候,周景池埋头一手拉袋子拉链,一手将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递出去。
赵观棋愣住,旋即看向身旁的杜悦。
“给你的。”周景池举得累,抬头对着赵观棋说。
“啊......?”赵观棋犹豫着接下,“不是不能吃供品吗?”
周景池冷冷道:“管那么多,给你吃就吃。”
“哦。”于是终于吃到苹果的赵观棋又笑起来,跟着周景池向车走去。
队伍最后,杜悦手机的摄像头快要在暑天暴毙。
车上,依然是前一后二,只不过苹果好歹给赵观棋的嘴找了点事儿做,周景池终于能在半刻消停中想想下一次黄道吉日。
但精挑细选的好日子哪能这么容易,低头看了半天手机上的黄历,近三个月,他生日的午夜竟是唯一一个适合自我了结的良辰吉日。
不怪周景池迷信犹豫,这样的人生他是真不想再投胎一世。
杜悦提出要周景池去帮她书店新书码货,周景池合上挑不到好死日子的黄历,乖乖应下了。
毕竟他还没有给杜悦过28岁生日,礼尚往来,而且她对自己向来无微不至。
死不了,就先苟活一阵儿吧,还可以挑个时间去看看汤圆。
周景池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连身旁凝滞已久的目光都毫无察觉。
书店里,周景池照例在木梯上,驾轻就熟地依次码着新书。
前台,杜悦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两分钟前、被周景池扔到岔路口独自回家的赵观棋发来的消息,只不过她已经改了一个某人钦点的备注。
【一个好心人:悦姐,在家里为什么不可以吃苹果啊?】
【一个好心人:上过供的苹果吃了会有什么事么?】
【一个好心人:我是不是被诅咒了?(二哈哭泣.JPG)】
杜悦被逗笑,侧头看了看认真码货的周景池,随即飞速回复。
【悦姐:害怕被诅咒还吃,你还真是爱屋及乌啊。(偷笑.GIF)】
那头很快传来消息。
【一个好心人:所以真的有问题?!】
【悦姐:吃了是好事儿。】
【一个好心人:姐,可你没吃。】
【悦姐:我不爱吃苹果。】
那头一脸紧张握着手机的赵观棋在对话框打打删删。
杜悦这边:‘一个好心人’——‘对方正在输入...’——‘一个好心人’——‘对方正在输入...’
赵观棋心一横,反正都吃了,自己一辈子没干什么坏事,坐得端行得正,邪不压正!
就在即将点下‘知道了,谢谢悦姐’发送键时,屏幕上顿然出现两则新回复——
【悦姐:不逗你了。】
【悦姐:上完香受完礼的供品吃了消灾增福,生日礼尤其。(点赞大拇指.JPG)】
赵观棋盯着消息,直到屏幕转黑。
他没有再按亮屏幕,那句话很好理解。
消灾增福,生礼尤其。
第6章 硬币的第三面
晚饭照旧在书店一起吃,杜悦特地给周景池做了一碗长寿面,卖相可比昨晚那碗好多了。
周景池乖乖垂头吃面上卧的溏心蛋,杜悦看着,忽然开口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没?”
“上周给你介绍的那个家教,你怎么也没去呢。不喜欢教小孩子么?”
杜悦又给他碗里夹了几筷子鱼香肉丝,周景池才慢慢抬起头,咀嚼的动作也缓下来,放下筷子,才说:“我去了的。”
杜悦带着疑惑啊了一声,周景池喝了口水,说:“那天我刚把汤圆送出去,赶车过去的时候......小孩子跟着家长去市里玩了,说是记错时间。”
说完,他重新拿起筷子,继续吃面,书店空调吹着,可额头上还是沁出了细细密密的薄汗。
周景池淡淡解释,杜悦却把筷子一撂,啪一掌拍在桌子上,恨声道:“他妈的给他脸了,还跟老子撒谎,说你没去?看老子骂不死他,真是没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