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不出再见(6)
直到被车外的争吵声闹醒。
车灯把雨幕照得格外清晰,赵观棋戴着鸭舌帽站在车前,和别人争论着什么,雨水从帽檐泄下,衬得他眉目似锋,咄咄逼人。
周景池降下车窗,问:“怎么了?”
另一个人像找到救星似的,又朝周景池讲起道理来:“下暴雨上游都泥石流了,这个桥半小时前就封住不允许通行了,你朋友怎么能怪我呢?”
月池镇由河分为两部分,桥却只有一座,每到夏雨季经常水位暴涨无法通行,周景池高中的时候因为这事儿少上了好几次学。
赵观棋不是本地人不知道,也难怪要与人起争执。
周景池清了清嗓子,大声说:“知道了,不好意思啊,他脑子不太行,得罪得罪。”
赵观棋一双诧异的眼睛转过来,似乎在说:不帮自己人就算了,怎么还骂人呢。
那人得意地站回岗亭。
赵观棋快步上车,摘掉渗水的帽子,“你怎么这样啊?”
“我哪样。”周景池靠在椅背,不痛不痒。
“骂人。”赵观棋语气里带着嗔怪,“还胳膊肘往外拐。”
周景池:“你什么时候算内了?”
“?”
“那我不管,我回不去家了,你得负责。”赵观棋索性把车熄火,大有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他先前在路上看周景池睡得好,还好心地打算把一直在后面吵闹的黑豆先送回度假村,再把周景池送回家,免得扰了好梦。
谁知竟然过不去桥了,这下子他和黑豆双双无家可归。
周景池被闹得头疼,又想到家里那一摊子,实在不想在大雨里和这对父子周旋。
按了按太阳穴,说:“去我家睡。”
“得嘞。”赵观棋成功得逞,一脚油门疾驰而去。
两人一狗终于在暴雨声中抵达逼仄的‘家’。
看着面前因为黑豆猛猛抖毛而雪上加霜的地面,还有旁边一脸无辜正在默默滴水的赵观棋,周景池承认自己带赵氏父子回家有赌的成分。
......
闹了这么久,周景池只觉快被折腾得困晕过去,死不死的可以明天再说,要是再不睡觉,他真的要当场困死,然后剩下一人一狗去蹲局子。
丢下一句‘别让黑豆舔地上的冰红茶’后,他连浴室也让给父子俩,胡乱擦头换衣,走向卧室准备倒头就睡。
赵观棋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正打算埋头去浴室,房门缝里突然丢出两床被子。
又抛出一个枕头。
然后彻底关上,独留痴笑的赵氏父子。
第4章 朋友 生日快乐
夜雨毫无停歇之势,就着雨声,周景池意外地一夜好眠。
没有歇斯底里的噩梦,没有父亲的掌掴,只有夏日夜雨中,自己和母亲在阳台上喝茶吹风,毛茸茸的汤圆在脚边喵喵叫打转。
窗帘不知为何拉得个严严实实,连空调也开着。
周景池还困得很,皱着眉去摸枕头下的手机,竟然十一点半了。
半眯着的眼瞬间醒神,周景池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脑袋还是昏沉的,一个剧烈的仰卧起坐惹得他眼冒金星。
冷气太足,以往天踹得很开的毯子此刻正规整地盖在身上。
又摇了摇头,周景池确定自己浑身上下毫无异样之后,才放下心来,看来某个人真不是变态。
周景池打着哈欠旋开卧室门,映入眼帘的是某只趴在门口的巨狗。
见有人出来,黑豆立马爬起身,热情洋溢地往身上扑,力道之大,周景池扶着门也险些被撞倒。
“起来了?”赵观棋从狭窄的厨房探出头来,“快去洗漱吧。”
说完又消失在门后。
周景池觉得无语,怎么倒成了他家里似的,人不要起脸来真的好可怕......
低头摸了摸黑豆的狗头,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洗的,这么柔顺。
趿着拖鞋刚走出两步,周景池脚步一滞,像个机器人似的僵硬转头,看向茶几。
须臾,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
然后朝着厨房的方向大喊道:“赵观棋!我的沙发去哪儿了?!”
没等赵观棋再次探出头,周景池已经风风火火杀到厨房门口,连带着一个反水的狗保镖。
赵观棋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门口呀,我还没来得及扔。”
周景池觉得不可思议,“你有病吧,你扔我沙发你经过我同意了么?”
“可是那个沙发都破掉了,回弹也不好,没坐两分钟就屁股好痛。”赵观棋还拿着锅铲,也没忘了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好人脸。
周景池问:“所以呢?”
赵观棋答:“所以它真的该退休了,放过它吧,这何尝不是一种慈悲。”
“你倒是慈悲了,我坐什么?”周景池觉得荒唐,就算他要死了,也不能这么早就被人变卖家产吧。
“你别急着骂我啊。”赵观棋正准备解释,却被敲门声打断。
周景池白了他一眼,退出去开门。
门打开,几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师傅齐齐站在逼仄的门前,楼梯上还拖着一个巨大无比的木箱。
没等周景池看个完全,打头的男人率先开口:“周景池先生是吗?”
周景池把着门的脸又疑惑了几分,打量半天才回答:“是我,有事么?”
男人收起手上的出货单据,“您订的成品实木沙发到了,您看看现在方不方便收货?”
闻言,周景池迟疑的脚步快要退回房间,是什么新骗局吗?前脚才被扔了沙发,后脚就派货上门了,神速啊。
后退的脚步撞到一个结实的胸膛,没等周景池回头,赵观棋一屁股挤开他,走到门口将视野挡了个完完全全。
“我订的我订的!”赵观棋举着个锅铲回应,“搬进来吧,现在就可以。”
赵观棋在出货单据上洋洋洒洒签上周景池三个大字,不忘交待说:“就放客厅,茶几后那个空当。”
刚说完,身后一股力道将他拉回房间,周景池面色窘迫,“你干嘛?”
赵观棋愣了愣,说:“看不出来吗,恭喜周老板喜提新沙发,真皮软沙,从此告别腰酸背痛腿抽筋。”
说完还煞有介事地和周景池握了握手。
周景池忙不迭抽回手,有些难为情,声音被他压得很低很低:“我没有钱买新沙发,我不要,你把我之前那个搬回来。”
见赵观棋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周景池咬了咬嘴唇,央求道:“好不好?”
看着仰头看自己的周景池,赵观棋忽然笑起来,腾出手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不好。”
周景池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蔫下去。
赵观棋盯着那双失落异瞳,认真道:“我付完钱了,退不了。”
没等周景池再次回绝,家装师傅在赵观棋的示意下鱼贯而入,一番功夫下,一个重工、巨大、且昂贵的沙发终于落地。
像是只有两层楼的农村自建房突然安了个全景升降电梯。
格格不入。
周景池看着憋屈的沙发,一时没搞清楚状况。
一个准备自杀的人被添置了一个巨贵的家具?
缓缓看向赵观棋,周景池感觉,自从这个男人出现在他面前,自己前二十多年没遇到的怪事全遇上了。
“喜欢吗?”赵观棋站在一边,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周景池感觉自己真是睡蒙了,问:“你给我买沙发干嘛?”
“生日礼物啊!”赵观棋眼睛亮起来,“生日收个小礼物不是很正常么?”
长达两米的,小礼物。
周景池看着一旁笑得灿烂的赵观棋,滑稽的围裙在他身上显得十分别扭,锅铲落到他手里也小了一号。静默凝视几秒,周景池突兀地想起自己那只有着同样一双闪亮眼睛的猫。
只不过已经被他亲手送给朋友,赵观棋顶多算放大版的黑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