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杠精从良后(90)
林蒲颇为羞涩紧张地朝谢深玄笑了笑,谢深玄在这么多人面前这般夸她,令她心中紧张不已,面上微微有些泛红,以至于转身走到那箭靶后的白线位置时,她还不小心绊了一跤,险些跌倒,引来了其他学斋学生轻慢的笑声。
她不由更加紧张了,整个人好似都在簌簌发抖,谢深玄想多为她鼓鼓劲,可他们之间这距离实在太远,他的声音无论如何也传不到林蒲耳边去,他只能紧张攥紧了衣袖,在自己心中,为林蒲默默祈祷。
林蒲深吸了几口气,颤着伸出手,握住了那弓箭。
举起弓箭后,好似在这一瞬之间,她便换做了另一个人。
先前她目光中的不安与紧张早已消失不见。
这世上,好似只剩下了她手中的弓箭,与远处的那箭靶。
而后她抬起眼,朝谢深玄看了看,更如同下定决心一般,十分熟稔摸向了一旁的箭失。
周遭的喧嚣,众人的呐喊与吵闹,全都自她身边淡去,好似一切一切,全都与她无关了。
她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念头。
今日这射试,她必然要十箭十中。
第51章 消失的诸野
林蒲握紧了手中长弓, 一箭射出,直中靶心,而后又是一箭, 两箭,三箭……无一偏离, 十箭十中。
谢深玄恨不得拍桌为她喝彩, 诸野如何会如何去想他眼下这万般冒犯的行径, 他已不在乎了,他的学生一个比一个优秀,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更不用说林蒲出身寒门,本是严家人最瞧不起的寒门学子, 今日她能力压严渐轻,令严渐轻输得这般彻底, 这一巴掌打得实在响亮, 谢深玄只有说不出的痛快。
而后平射, 林蒲依旧轻松十箭十中,只到骑射时,她方才有些紧张。
谢深玄想,林蒲大概是不太会骑马,山中猎户,擅于弓箭,却不一定能够买得起马匹, 他心中万般担忧,看着林蒲走到那马儿边上, 紧张伸手抚了抚马儿,再回首看谢深玄一眼, 望向恨不得撕心裂肺大喊的同窗,她方深吸了口气,鼓足了勇气,翻身上马。
她上马的动作极为顺畅,不像是不擅骑射,那动作可比洛志极不知要好看上多少,谢深玄却还是紧张,他攥紧衣袖,屏息凝神,一颗心突突直跳,看着林蒲轻轻一夹马腹,动作熟稔,策马自箭靶之前奔过,弯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谢深玄这一口气总算略微落下了一些,轻轻抚了抚胸口,而后便听得诸野在一旁低声道:“我说过的,她的骑射之术,绝不在裴麟之下。”
林蒲已又射出了几箭,轻而易举,尽数正中靶心。
诸野又道:“不过是因为家中境况,有些过于‘谦虚’了。”
谢深玄这才注意诸野这言语中的奇怪之意,他不由蹙眉,看向诸野,反问:“家中境况?”
诸野道:“若一人身边从无褒奖,时日长久,难免便要自轻。”
谢深玄:“……”
谢深玄这才想起那时诸野同他说过,林蒲家中是猎户,族亲本不愿她来京中太学就读,那时谢深玄还未多想,他满心只有接下来的小试,如今仔细琢磨,越发觉得诸野这话有些不对。
能经由地方被举荐入京,本是极为了不起的事情,常人家中只会因此而为子女骄傲,可林蒲家中的族亲却不愿如此——诸野未曾提到过林蒲父母的名姓,只说是族亲,那此事看来,倒倒像林家之中有些多嘴多舌的亲戚,非要拦着林蒲,将她强留在家中。
她有如此实力,绝不该这般自谦,谢深玄不由沉吟,蹙眉询问诸野:“林蒲的父母……”
诸野:“数年前过世。”
谢深玄一怔,匆匆回首朝身后看去,诸野说这话时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其余学生或许能够听见,而此事……林蒲不想说,便绝不该随意令其他学生知道,谢深玄觉得诸野太过莽撞,好在学生们一心专注校场,无人注意他二人交谈,谢深玄这才朝诸野凑近了一些,靠在诸野身侧,低声道:“诸大人,小声些。”
诸野:“……”
二人互相沉默片刻,在下一次学生爆出欢呼时,诸野真的轻声开了口,道:“林蒲受家中族亲照料,那些人的话语,对她影响极大。”
谢深玄:“……”
“偏僻山村,颇有陋习。”诸野低声说,“他们不愿,自也正常。”
短短几句言语,谢深玄倒觉得自己已明白了。
自先朝起,已逐渐有女子入仕的先例,而今科举已不论男女皆可参加,朝堂之中,也多了不少女官,可此举改制毕竟连百年都还未过,民间总有人阻挠,便是在朝中,也有不少官员暗中反对,只说先朝是因为多年战事,欠缺男丁,方令女子可以出门经商为官,而今我朝数年耕耘,已步入盛世,既是如此,那便该令女子重归家中,相夫教子,令这天下重复阳刚。
谢深玄向来觉得此事是无稽之谈,可他是因为家中母亲经商操持,阿姊也自少女时起便一人独管了家中十数家商行,有母亲与阿姊这般影响,他方觉得这天下男女并无不同,女子入仕为官皆是寻常。
如他这般所想的人并不算多,到那乡野之地,更是有不少人对而今这天下境况颇有意见,林蒲本是女子,又因为父母早逝而在族亲家中辗转,还养成了这般的性子,那这些年,她在家中究竟过了什么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必多说,谢深玄自己应当也能猜到。
身后的学生们忽而爆出一阵欢呼与大喊,林蒲十箭全中,其余学斋观看的学生们多是脸色不佳,严斯玉更是阴沉着脸色,冷哼了一声,连面子都不打算再做,干脆起身拂袖离场,几名监试官也面面相觑,无人敢出言为林蒲当下这表现喝彩。
林蒲已放下手中弓箭,她看向面前的监试官,略微显得有些不安,再回首望向谢深玄,神色间方见忐忑,谢深玄已经冲她露出笑意,毫不犹豫起身绕过桌案,直朝着林蒲快步走过去。
他先动了,其余学生自然迫不及待跟上他的脚步,甚至跑得比他还快,恨不得将林蒲与裴麟二人围在其中,若不是他们学斋人数太少,有些勉强,只怕他们是要将这两人一并举起来了。
可众人这般热情,倒像是更令林蒲觉得不安了。
她不知所措看向谢深玄,几有万分紧张,等谢深玄到了面前,她方才轻声开口,小心翼翼问:“先生……您答应过给我家中写信的。”
谢深玄点头:“放心。”
林蒲这才露出些许笑意,同谢深玄弯了眉眼,转身同学生们一道胡闹去了,谢深玄仍站在原地,他虽压不下唇边的笑,也忍不住心中的喜悦,可学生们胡闹,他若是上前,或许反倒是要令学生们不安,他便只是站在原地看着,直到诸野到他身边,谢深玄方才开口,道:“诸大人,有一件事,您或许错了。”
诸野略有不解:“什么事?”
“我想……”谢深玄压低声音,说,“林蒲需要的,并非是他给她家中族亲所写的信。”
诸野蹙眉:“我不明白。”
“诸大人今夜可有空闲?”谢深玄道,“此事——”
他见着诸野的眼神,忽而将话音吞了回去,尴尬咳上一声,道:“也不必晚上,就待会儿,先来我书斋内一趟?”
诸野:“……”
谢深玄的声音更弱一些,他忽而想起方才诸野说过,玄影卫内还有公务,他是因为记挂太学内学生们的考试方才过来的,稍迟时候他还得返回玄影卫处理,谢深玄不由便将后头所有的话语都咽了回去,匆匆朝诸野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您晚上先忙,我自己处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