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诓世(21)

作者:大咩哥 时间:2019-08-02 16:44 标签:强强 相爱相杀 传奇

  指握绒毯一角猛然一掀,呯零乓啷一阵乱响,各色名贵摆件呯碎了一地,深红美酒蜿蜒流淌。
  肩搭绒毯,猩红逶迤,裸足踩过酒湖,走出议事堂。
  听罢缘由,裴戎依旧容色清冷,缓缓抬手覆于面庞,用力揉去不该存在的笑意:“御众师回內岛歇息时,你没有跟着认认路?”
  阿蟾不紧不慢地拉起毯子,伸手将每一处褶皱抚平,巍然端坐,清逸轩举,肃肃如松下风。纵然一袭毛毯裹身,竟也让他穿出几分孤标秀出的风度。
  “认了,但记不住。”
  “梵慧魔罗性情着实可厌,总喜欢在我认真记路时,带我去看些我不想看见的东西。”
  “久而久之,在他掌控身体时,如非必要,我会选择沉眠。”
  “别总聊我的事情,你的伤还疼么?”
  阿蟾挥别这个可笑的话题,握住裴戎手臂,将之拽入怀中。
  松开腰带,褪去衣衫,垂首查看他背上的伤势。
  失去遮掩后,裸/露的脊背着实有些骇人,新伤、旧伤纵横交错,摸起来粗粝咯手。昨日鞭伤业已结痂,混杂在累累伤痕中,竟有些分辨不出。
  阿蟾目露悯意,左手揽人劲腰,右手轻轻拍了拍后背。
  裴戎一个老大爷们,像个嗷嗷待哺的小崽子似的窝在人怀里,微微有些尴尬。
  面颊贴着温暖的脖肩,鼻尖能嗅到一抹清寒幽香,应是苦梅的香味,如这人一般清冽淡泊。
  掌心贴于后背之处,热得冒出细汗。手掌抚过之处,宛如烘炉烤过,活血通络,汗毛舒张。平素遭受的暗伤,或是不重保养淤积隐疾皆被化开不少。
  舒畅的热度从后背烧至心口,再从心口涌下下腹。
  裴戎侧脸望去,洁白耳垂在乌檀墨发间若隐若现。
  不待遐想飞远,蓦然身躯一僵,阿蟾的手已经抚上他的上臀。
  裴戎下意识向前躲避,却发现这一躲令自己几乎是双腿大敞地骑在对方腿上。自觉不妥,赶忙后撤,然而又令上臀更加紧密地贴人掌心之中。
  双唇微抿,僵直着待人动作。
  阿蟾并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行径。只是用温热的掌心,轻轻揉按腰部与尾骨,将昨夜激烈□□下积累的疲乏与酸胀揉散。
  周身沉淀宁静柔和的气息,墨发从肩头滑下,只露出半张侧脸与一只狭长的眸子,犹如月下的深海,寂静又广阔。
  裴戎很想询问,你不愿看见的东西是什么?
  譬如,昨夜梵慧魔罗同我……那样么?
  这样想着,又觉得似乎太过高看自己。也许阿蟾指的是苦海里那些可怕的酷刑,或是随处可见的鬼蜮伎俩。
  在裴戎看来,阿蟾不属于苦海,他应是一株盛开于雪山的素梅,神姿高彻,不染烟迹,自是风尘外物。
  裴戎不能肯定自己对阿蟾的迷恋,是否是寻常人口中所言之“情”。
  毕竟培养他长大的苦海,只教会了他欺骗、背叛与杀人的手艺。对于“情”之一字的浅薄认识,源自于学习伪装文人、书生一类的高雅身份时,被杀手师父以填鸭的方式灌入脑子的诗词歌赋。
  在黑云低摧的苦海,阿蟾的存在,仿若一道穿云破雾的光。
  再冷漠无情的人,都会本能地向往光与温暖。
  所以,裴戎向往着阿蟾。
  然而这种向往终究只能止于此步。
  苦海御众师与慈航探子之间的结局早已注定。不是他杀了阿蟾,便是阿蟾杀了他。何必自讨苦吃,自酿苦果?
  阿蟾处理好裴戎的暗伤,替他拉上衣衫,绑好腰带,仔细整理起衣襟。察觉到裴戎定定不动的目光,疑惑问道:“你在看什么?”
  裴戎凝望他的脸庞,缓缓道:“一道光。”
  阿蟾问道:“什么光?你是说海面上的霞光么?”
  裴戎笑了笑,没有答话。
  展臂指向海面,道:“你瞧,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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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朱砂点雪
  海岸不远处,几堆篝火尚未熄灭,清烟依依而上,婉转妙舞,极尽甘霖妙雨祭最后的狂乱。
  一名渔夫撑一支木舟缓缓飘来,一面唱着不知名的渔歌,一面屈伸竹竿,去勾水面飘浮的头纱、衣衫、酒壶等杂物。
  尽情纵乐的庆典过去,人们在外岛的沙滩、海边遗留下不少东西,其中一些随波逐流,漂至中环岛的海湾里。
  负责善后工作的,是祭礼的主持者欲部。
  欲部几位管事,从外岛调集十数名渔民围绕中环岛打捞杂物,只许靠近,不许登岸。
  这些渔民在完成任务之时,也会趁机做一些小小买卖。
  正如此人,乌蓬小船上,载有五六个口袋,里面装有岛上不常见的水果、糕点、小食等物。
  这些东西对于出师的杀手来说,无甚兴趣。
  但是针对于不能随意离开中环岛,饭菜如猪糠,终年不见甜味,又是半大孩子们的杀手学徒来说,具有莫大的吸引力。
  裴戎还记得自己在做学徒时,同别的孩子一样,在替成年杀手做事时,将从他们指缝中漏出来的银钱积攒起来,封入罐中,埋在最聪明的小贼也找不出的地方。
  等到甘霖妙雨祭后,偷偷挖出,同前往中环岛清理海岸的渔夫买些糕点解馋。
  渔夫带来的东西,被孩子们称为“年货”。
  这个名字不知是谁起的,也不知是何时流传起来的。
  苦海三岛不像中原有除夕、年等节庆,甘霖妙雨祭是他们唯一的庆典。
  因而“年货”此名,也算恰如其分。
  裴戎遵从回忆扫视四周,便见左边不远处凸起的雁嘴岩下,一群圆乎乎的脑袋正探头探脑。
  那些被甜美糕点征服的杀手学徒们,陆续潜来。
  或许被征服的不只是他们……裴戎扭头看向阿蟾,只见他目光错也不错地盯着乌蓬小舟,仿佛那黑漆漆的木头上能开出一朵花来。
  白浪自舟底荡开,涟漪漫至礁边。
  裴戎抬起手臂,向驭舟的渔夫招了招。
  渔夫执竿之手微微一顿,斗笠下的目光讶然,有些手足无措地放任木舟随波逐流。
  他从未遇见成年杀手来买年货的。
  在苦海的杀手之间,流传有一种习俗。每一位杀手自出师见血后,就将自己与往昔隔离开来。
  为了保持夜枭般的警惕与刀锋般的锐利,他们拒绝再碰如糕点、糖果般软弱的东西,所饮之酒都要如刀子一般烈性。
  裴戎熟稔地冲渔翁做了几个手势,扬手飞一片金叶,咄的一声,钉入木面。
  渔翁被这声响惊得回神,手忙脚乱去拔金叶,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没拔下。
  不敢耽误杀手大人的时候,只好放弃取钱,用巴掌大的簸箕往三个大布袋里各铲一下,用油纸包好,抛给岸上杀手。
  裴戎抬手一抄,精准接住,掂了掂,一斤二两,分毫不差。
  侧脸面向阿蟾,下颌微扬。
  阿蟾凝注包裹,目光温柔,仿佛看见久别的情郎,极为给面地抚掌一笑。
  裴戎扯起背后披风一扬,罩于阿蟾头顶,剩余部分再往自己身上一裹。
  两人藏在黑色披风下,以额抵额,缩成一团,窸窸窣窣嚼起糕点来。
  中环岛西南部乃由刺部管辖,雁嘴崖下的孩子们皆是隶属于刺部的杀手学徒。
  小的七岁,大的十二,小小年纪便神色冰冷,面容紧绷,用锐利谨慎目光戒备四周。
  虽然师父们对购买年货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他们手下的学徒若是失却谨慎,马虎大意地被人撞见,他们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因而,当杀手学徒们瞧见附竟有两名大人时,差点儿放弃年货,拔腿就逃。
  但见对方与自己乃是同道中人,方才安下心来。
  有点惊讶,又有点疑惑。同那船夫一样,他们从未见过买年货的成年杀手。
  惊疑之中,掺杂点点不屑。
  这群孩子已被苦海的教导扭曲了认知,在他们看来,喜欢糕点的杀手也如糕点一般脆弱。
  脆弱,对于杀手,是致命的剧毒。
  学徒们默然无声,又井然有序,买好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分散离去。虽然尚未进入刺部,但属于刺奴如死人般静默的特质已在他们身上显现。
  裴戎不知,自己莫名被以后的属下们在心中鄙视了一番。
  披风掀开,两人满身粉末。
  阿蟾指抵下唇轻咳,耳尖浮有一层薄红。裴戎舌尖舔过唇边糕屑,掸了掸衣袍,站起身来。
  极目远眺,碧空如洗,海面波光粼粼,不知不觉晌午已至。
  距离海船起航,不足半个时辰,该与阿蟾辞别了。
  记起阿蟾衣衫不整,不能将他抛在此处。
  略略思忖,解下披风,将人从头至脚,严严实实裹入。
  手揽腰背、膝弯,打横抱起,转身往自家宅院走去。
  阿蟾先是惊愕地挣扎了一下,被裴戎安抚地拍了拍肩背,乖顺地安静下来。
  路上遇见不少刺奴,他们拄刀跪地向刺主问好,并抬眼用余光窥视刺主胸怀,明显裹着一个修长人形。
  惊落一地眼珠,这冷冰冰的刺主,竟也有开窍的一日?
  阿蟾伸手握紧裴戎衣襟,将脸埋入他的怀中,不让旁人看清自己的面孔。
  裴戎将阿蟾安放在床榻上,打开衣奁,翻出一套新衣,放在枕边。
  “时候不早,我该走了。”
  “这次出海,想要点什么,我替你带回来。”
  门窗合拢,烛火未燃,屋中有些昏暗。
  斑驳光芒透过窗棂洒在裴戎脸上,柔和了面庞的锋芒,显得温柔而朦胧。
  笑意自阿蟾眼角荡散,丰润双唇牵起柔和的弧度,如同明月破开层云:“你随意。”
  裴戎颔首,却在转身的一刹,被阿蟾拽住手腕,疑惑回头。
  阿蟾道:“靠近一点。”
  裴戎依言俯身。
  阿蟾跪直身体,披风从他肩头滑下,露出修长脖颈与玉色的胸膛,抬手将颈间一枚玉坠摘下。
  此玉质地润泽,素面无纹,浮一缕红沁,宛如朱砂点雪。
  舒展长臂,环住裴戎,将这枚玉坠给人戴上。
  裴戎神情怔忪,手指摩挲玉坠,温暖润泽,仿若阿蟾的肌肤。
  阿蟾捧起裴戎执玉之手,双掌合十,掌心贴着裴戎的手背,阖眸轻诵一段经文。
  “离婆离婆帝。求诃求诃帝。陀罗尼帝。尼诃啰帝。毗黎你帝。摩诃伽帝。真陵乾帝。莎婆诃……”
  裴戎听出,乃是《七佛灭罪真言》,用以消除罪障,保佑事事顺利,平安吉祥。
  诵毕睁眼,阿蟾的目光犹如月下的深海,泛着粼粼的光。
  “它会给你带来好运。”
  裴戎心中登时涌出一股难言的情绪,诸般滋味皆有。其中有一股令人惧怕的冲动,令他忍不住想伸出双手,将对方紧紧搂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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